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說穿了，主人的目的是要確認安娜的心意。

  微微睜開眼睛的琪雅，應該是明白到自己眼前的斷頭台已經遠去了吧。性命不再受到威脅，讓琪雅的緊張情緒斷了線，兩眼帶淚並全身發抖。她雙腳不住打顫，差點沒倒下去，但安娜沒有伸手扶她。不對，她是辦不到。

  都到這個地步了，自己還能做什麽呢？對她見死不救的人，還有什麽資格呢？

  無視於琪雅的恐懼，勞爾與菲開始交談。

  “菲，剛才的攻擊的確能葬送那女人的生命嗎？”

  “不會錯，是立即致命的一擊。”

  “那麽，我就此判斷安娜沒有背叛。辛苦你了，安娜。”

  “不敢！”

  安娜表情僵硬地低頭。

  “露易絲，你有異議嗎？”

  “……沒有。”

  “菲？”

  “沒有。”

  “幽香小姐？”

  “沒有。”

  “好，那麽說下一件事。”

  勞爾彈響了手指後，站起來，伸出手橫向一掃，披風因為反作用力而飄飛起來。

  “由於安娜等人的努力，我認為已經收集到足夠的情報了。沒有理由長期逗留此地。現在立刻撤出這問房子，返回據點。安娜，女人的處分就交給你了。我已經確認過你的忠誠，無論你怎麽做，我都沒有意見——我是很想這樣說，不過在放她走之前，必須稍作檢討。若是讓她隨便把我們的事情說出去會很麻煩，你說是不是，菲？”

  “我本人就是最好的例子，既然還有未知敵人，最好盡量避免我們的情報外泄。”

  “那麽，該怎麽做？”

  “……應該先做個確認吧。”

  “說得對……安娜，琪雅的處分就先暫緩。我想是不用殺了她，不過不能保證，記清楚了。”

  琪雅該如何處置，竟然會是連勞爾都無法即刻下判斷的問題，讓安娜難掩驚訝。

  “勞爾先生，我們要從這棟宅邸——從王都撤退，是因為我的失誤嗎？”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剛才我也說過，我認為這附近該收集的情報都到手了。繼續潛伏此地沒有多大好處。按照我的計算，這樣做比較安全，那麽我先走了。”

  勞爾走到有些緊張的安娜麵前，不知何故放低了音量。

  “……必要時幫助一下需要幫助的人，我有這麽說過，不是嗎？你做得很好。”

  說完，勞爾像個舞台演員那樣誇張地翻動了長袍。然後彷佛漆黑團塊往內收縮般，他的身影眨眼問消失了。

  至今從未看過，些許刻意演出的退場方式讓安娜有點傻眼，但她隨即猛然回過神來。

  “對了，她看起來有點累。我想讓她到房間稍微休息一下。由我帶她去，這樣做已經沒有任何問題了，對吧，菲小姐？”

  “……是啊。安娜你說得沒錯。”

  菲露出微笑，伸手對著門扉，像是在說“請”。

  “不過看情況，勞爾也有可能再來見你，這點我想你得有心理準備。我是覺得不用擔心，但我可不想在這王都當中獵捕狐狸喔。”

  “跟我來。”

  “……是。”

  琪雅以沙啞的聲音回應，就跟著安娜後麵搖搖晃晃地走出去。

  走出房間，走廊上響起兩人的腳步聲。兩人都沉默不語地走著，不久就看見了琪雅房間的門。明明距離沒有多遠，卻覺得好像走了很長一段時間。

  來到門前，安娜才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輕聲說道：

  “我無意道歉。”

  安娜感覺到跟在後頭的琪雅身體輕輕震了一下。

  “隻是，主人會命我處置你，是我的失誤。若是我能采取更好的手段，想必不會導致這樣的結果。”

  “……安娜大人。”

  “我是勞爾先生的忠實仆人。就算同樣的事再度發生，我也一定會采取同樣的行動……所以你就留在人世，獲得幸福吧。我會試著懇求勞爾先生同意……勞爾先生應該能利用道具進行記憶操作，就讓他為你消除所有不好的回憶，然後好好活下去吧。”

  “……安娜大人的回憶呢？”

  “……我也會請主人消除關於我的回憶。因為就算記得也沒有什麽好處。”

  “什麽叫作好處？”

  安娜從琪雅的話中感受到堅強的意誌，回過頭來。

  正麵反抗安娜的，是雖然兩眼含淚，但以強悍眼神瞪著自己的女性。她感到有些動搖之餘，思索著該用什麽話說服她。

  的確，強大的帝國或是悠閑的精靈國是非常美好的地方，相對於腐朽的王國，可說是受到神祝福的場所。但是會這樣想的，隻有帝國和精靈國的子民。

  安娜實在不覺得那塊土地，能讓沒有才能與能力的渺小人類獲得安樂。她也不認為那塊土地會接納弱小如琪雅這種生命價值低微的存在。對，沒有主人的守護，她無法在那裏活下去。所以安娜告訴她：

  “……我是要你在人世獲得幸福。”

  “我的幸福之地，就是安娜大人所在之地。所以請您帶我一起走吧。”

  聽到琪雅斬釘截鐵地說，安娜覺得她很可憐。

  “……你似乎因為一點小事就感到幸福，但那隻是地獄麻痹了你的心靈罷了。”

  因為見過最糟的狀況，所以連稍微好一點的惡劣環境都能讓她感到幸福，不過如此罷了。然而琪雅卻取笑了這種想法。

  “……我不認為這裏是地獄。能夠填飽肚子，又有份像樣的工作……我是在一個小村落出生長大，那裏的生活也很艱難。”

  琪雅的眼光隻一瞬間彷佛望向遠方。那眼光很快恢複原狀，正麵注視著安娜。

  “我們肚子餓得咕咕叫，再怎麽拚命耕田，收成也幾乎都被領主收走。沒留下多少自己吃的。不隻如此，以領主的眼光來看，我們不過是玩具罷了。”

  “我明白了。”

  安娜將麵露抽搐笑容的琪雅一把拉過來，把整個人抱進自己懷裏，溫柔地摟著她顫抖的肩膀。安娜感覺到就像那時候一樣，琪雅潰堤般哭泣的眼淚滲進了自己的衣服裏。

  她所見識過的、生活過的世界並不代表一切。隻是，即使如此，對琪雅來說，人世就是這麽淒慘。

  安娜陷入沉思。

  怎麽做才是最好的？不管她怎麽想，答案都隻有一個。

  “你可能會送命喔。”

  “如果是被安娜大人所殺，如果是給予本該死在那裏的我溫情的大人……”

  琪雅仰望著自己，她臉上浮現的表情，讓安娜也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