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克勞斯看見的艾爾薇是笑著的。

  自己起初獲救時，幼小的艾爾薇並沒有對他露出笑容。她是從什麽時候，才開始對自己展露笑靨的呢。

  他不記得了。不過，他還記得艾爾薇那時露出了怯生生的笑容。

  如果知道克勞斯死了，那副笑容會變得陰鬱嗎？如同太陽被厚厚雲層遮蔽。

  開什麽玩笑！

  克勞斯心中卷起熊熊怒火。

  這條被扔在路旁的性命，是她撿起來的。那麽這條命便不再屬於自己。己身全為了艾爾薇而存在……為了讓她獲得小小的幸福。

  沒有任何辦法可以脫身嗎！恐怖鎖鏈被爆發的激烈情感粉碎。

  雙手能動了。

  雙腳也能動了。

  隻想閉起來的雙眼穩穩地睜開，拚命試圖以肉眼捕捉超高速進逼的鐵拳。

  全身感官達到極限敏銳，連些微空氣的振動都能感覺出來。

  有種現象稱為“火災現場的蠻力”。這是說在陷入極限狀況時，大腦對肌肉的限製會得到解除，而發揮難以置信的爆發力。

  同時腦內還會分泌大量的荷爾蒙，思考能力專精於求生。大腦以高速處理各種龐大資料，搜尋出最佳行動方式。

  隻有在這個瞬間，克勞斯站上了一流戰士的領域，然而安娜的攻擊速度卻遠遠超越了這個領域。為時已晚了吧，或許沒有時間閃避安娜的拳頭了。即使如此他還是得動，絕對不放棄。

  在極度壓縮的時間之內，克勞斯看見自己的速度簡直慢如烏龜，但他扭轉身子，拚命地移動。

  然後，轟的一聲，安娜的拳頭通過克勞斯的臉旁邊，帶來的風壓拔掉了他好幾根頭發。

  平靜的聲音傳進耳裏。

  “恭喜你，克服死亡恐懼有何感想？”

  克勞斯不懂他的意思，一臉呆愣。

  “麵對死亡的感覺如何？克服死亡的感覺呢？”

  克勞斯重複著急促的呼吸，用一種失了魂的茫然表情望著安娜。安娜一點殺意也沒有，好像剛才隻是一場騙局。他漸漸理解了安娜的意思，這才放下心來。

  彷佛剛才是被激烈殺意所支撐著，克勞斯的身體像斷線人偶般不支倒地。

  他跪伏在巷子裏的地上，貪婪地將新鮮空氣送進肺裏。

  “……幸好你沒有休克而死。有時候會有這種狀況的，就是因為確定自己必死無疑，而放棄維持生命現象。”

  克勞斯的喉嚨深處還殘留著苦味，他確信這就是死亡的滋味。

  “隻要再重複個幾次，想必你就會變得能克服一般恐懼了。不過有一點必須注意，那就是恐懼能夠刺激生存本能。若是這方麵完全麻痹了，就連顯而易見的危險也會變得感覺不出來。你必須仔細分辨真正的危險。”

  “……恕、恕我失禮，但您究竟是什麽人？”

  克勞斯匍甸在地，呻吟似的問她。

  “這問題是什麽意思？”

  “那、那股殺氣不是常人能發出的，您究竟是……”

  “一個對本領有自信的女仆罷了，目前來說。”

  克勞斯無法從微笑的安娜臉上移開視線，她看起來隻是寧靜地笑著，卻又像是遠遠超越馬克，絕對強者的獰猛傲笑。

  也許遠遠超過王國最強戰士馬克的存在。

  克勞斯要自己的好奇心就此滿足。他認為不能繼續深入，追究這個問題。

  即使如此，安娜這位女仆究竟是什麽來頭？隻有這個疑問強烈殘留心底。該不會是那七英雄之一吧，他甚至有這種想法。

  “那麽差不多可以再來一次——”

  “——等、等等！我有話想問你們。”

  打斷安娜的話，後麵響起一個含有許多畏懼的男子聲音。

  ……

  瓦魯出了馬克的家。

  回頭看看，想到回來時的事，他將房屋外觀仔細記在腦子裏。因為馬克帶他來時，他體溫過低，意識有些朦朧，所以記得不大清楚。

  他之前就知道馬克家的住址，因為他想將來有一天要找馬克挑戰，所以收集過情報。不過那隻是聽人描速，有點誤差。

  “屋頂上根本沒有插把劍嘛。”

  他對賣給自己假情報的情報販子咒罵了一句，細細觀察房屋。

  比起貴族們居住的宅邸，這房子小多了，比較像是小康市民的住宅。不過讓馬克與家裏幫傭的老夫妻三個人住，也綽綽有餘了。

  將房子外形牢記起來後，瓦魯邁出腳步。

  沒有特別要去哪裏，也不想再去選購武器、防具或魔法道具了。

  “今後該怎麽做呢……”

  嘟噥聲消失在半空中。

  他覺得就此消失在某處也無所謂。其實他到現在，還受到這種念頭強烈吸引。

  他探尋自己的內心想要什麽，然而心中隻有空虛的洞穴。目的完全遭到粉碎，連殘骸都不剩。

  既然如此，為什麽——他低頭看看右手，還握著刀，衣服底下穿著鏈甲衫。

  來到王都的路上，他緊緊握著這把刀不放，是因為恐懼。他知道遇上露易絲那種怪物，那種能以小指指甲彈開瓦魯全力攻擊的怪物，這把刀根本沒用，但是手無寸鐵還是會讓他恐懼不安。

  那麽現在拿著刀的理由又是什麽？他大可以放在馬克家裏。還是因為不安嗎。

  瓦魯一想，左右搖頭。

  不對。

  但既然如此，自己又是出於何種感情而拿著刀？結果，他找不出答案。

  瓦魯回想起以前初次來到王都的記憶，四處漫步。有些建築物依然一如往昔，例如魔法師工會或王城，但也看到許多記憶中沒有的新建築。瓦魯正在享受記憶與現實的乖離時，前方路上發生了騷動。

  那吵鬧聲讓他蹙起眉頭，人群中傳來的氣息是尖銳的暴力。

  瓦魯正打算往別處走，改變腳尖方向時，一名女仆吸引了他的目光。女仆用有如滑行的動作鑽進人群之中。

  “……什、什麽？那動作是怎麽回事？”

  他眨了好幾下眼睛，同時無意識地發出驚歎。那動作實在太令人無法置信。他不禁以為自己在做所謂的白日夢，或是受到某種魔法效果的影響。

  女仆的動作，恐怕就連瓦魯都辦不到。那是必須掌握對手的意識與整體人群的推擠之中產生的力量流動，才能辦到的神技。

  那以動作來說，已經達到了一種顛峰。

  他的雙腳毫不猶豫地往人群移動。

  瓦魯一再推開其他人，走到中央，正好看見女仆以高速震蕩男人下巴的瞬間。

  “什麽？剛才那一擊……如果是我的話，擋得下嗎？很難？她誘導了男人的意識與視線？是我多心嗎？不過話說回來，那一擊的動作實在漂亮，都可以當成教科書了……”

  他反覆玩味剛才看見的那一擊，口中不禁發出感歎的呻吟。

  他沒有看得很清楚，也很難拿相同基準比較劍士與拳士。即使如此，那短短的時間就足以讓瓦魯理解到，眼前的女人身手相當了得。

  也許那女人比自己還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