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回家，因為那是報社提供的公寓，也因為裏麵有太多和家人有關的東西。

  背著全部的資料，施焦顧一個人來到了河堤之旁。早已廢棄的古老運河，已不知多少年沒有修葺過。除了二級馬道上垂直的駁岸，荒草叢生的此處，再看不出一點人工的痕跡。

  算起來，這個應該是這座城市裏最有野趣之地。換句話說，也是這座城市裏最荒蕪的地方。

  順著河堤往前走。在一旁半人高的蒿草間，施焦顧好容易才發現了一條隱約可見的台階。抬頭四下往望了望，確認無人後，這才沿著台階往下方走去。

  下到河畔的二級馬道上，荒草野蒿幾乎要將他的身體完全隱沒。再次確認無人後，施焦顧拿出通訊器，第一次主動給那個陌生的號碼發去了信息。

  “我在馬安河邊。東西全在我身上。一手交人，一手拿資料。”

  剛剛點擊了發送鍵，信息下一秒已經回複了過來。

  施焦顧緊張的咽了口唾沫，點擊打開。

  “立刻停止調查。七天內銷毀全部證據。不要試圖隱藏什麽，不要試圖告訴任何人。東西一旦銷毀，人立刻送回。”

  看到這條秒回信息的內容，施焦顧有些發愣。從褲兜裏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對照著屏幕一看。果然，對方回複的信息和昨晚留在公寓裏那張紙條上的內容，一模一樣。

  嘴角抿的更緊了，施焦顧不死心，手指飛快在屏幕上點動，又編輯了一條信息發了過去。

  “我沒有告訴別人。我是真心誠意要和你們換人。如果想要資料，麻煩你們也拿出一點誠意來。”

  在一次秒回。

  “立刻停止調查。七天內銷毀全部證據。不要試圖隱藏什麽，不要試圖告訴任何人。東西一旦銷毀，人立刻送回。”

  依然還是那段話。

  看著屏幕上的回複，施焦顧大叫一聲，恨不能把通訊器使勁扔進一旁的河水中。終是忍住了衝動，狠狠一跺腳，直接發送了一個通話請求。

  在一連串無人接聽的長長嘟聲持續了一分鍾以後，通話請求自動斷開。之後，又試了視頻通話，虛擬投影，但都隻得到同樣的結果。信息也是一樣，無論發送什麽內容，隻會受到那條萬年不便的回複。

  起風了，站在河畔的蘆葦叢中，施焦顧任憑利如刀鋒的細長葉子在自己手臂上劃過。已是仲夏，草木被下午的日頭一曬，散發出獨屬於這個季節的燥熱味道。抬頭看著這片自己精心挑選的人質交換場地。施焦顧一咬嘴唇，這才感受到嘴皮早以幹涸龜裂。歎了口氣，終是將通訊器放回了褲兜裏，往來時的方向默默走去。

  茫然不知該往何處去，施焦顧隻能一個人回到了報社提供的那間小小公寓。沒有行政人員來這裏收回房子，也沒有人告訴他還能在這裏住多久。施焦顧一頭倒在了小床上，感覺自己在之後的任何一秒都可能立刻崩潰。

  即便如此，他的腦子裏還是倔強的繼續思考著。他不願就此放棄。

  對於施焦顧來說，即使已經放棄了求助的念頭，但他依然不敢按照對方的要求來做。在看到布姐與小狄安然無恙之前，他哪裏敢真的就這樣直接把那些東西全部銷毀掉。一旦按照對方的要求這樣做了，對方要是反悔怎麽辦？

  資料一旦銷毀，他就真的再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作為籌碼。而到了那時，假如對方說話不算數，他又該如何才能讓對方放過自己的妻兒？

  可對方現在的態度，卻是完全不給他任何一丁點談判的機會。無論施焦顧說什麽，那個號碼永遠都隻有那一段完全相同的回複。

  時間一點點過去，施焦顧每一天都在艱難的與自己做著辯論。他不敢輕易做出選擇。他害怕這一念之間的做下的決定，終將影響到妻子與兒子的生死。

  終於，第七日還是伴隨著夏日驕陽的升起來到了這件狹小的公寓。施焦顧已經不知道自己這樣不吃不喝不睡究竟多長時間了。他隻是看著一開始時在通訊器上設下的倒計時。上麵的數字，已經不足二十四個小時。

  施焦顧絕望的抬起頭，撕喊著，怒吼著，卻是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他的喉嚨也不知是哭啞了，或者隻是太幹了。

  怎麽辦，隻有十八個小時了。

  十二個小時…

  五個小時…

  到了此時，施焦顧再沒有思考的能力。他隻是盯著屏幕上的倒計時，不斷的逼迫自己快點做出選擇。但和之前過去的六天一樣，他不敢選。因為他不敢承擔這選擇的後果。

  隻剩三個小時了。

  熬的通紅的雙眼，盯著通訊器的屏幕，似乎這樣時間就會過得慢一些。但施焦顧知道，這是一個多麽愚蠢的祈禱，雖然在過去這段時間裏，他已經禱告了無數次。什麽也阻止不了時間的流逝，他必須要做出選擇了。

  如果什麽都不做，等到七日期限一到，他不知道布姐和小狄究竟會麵對怎樣的煎熬。

  或許自己現在這樣就是那幫人想要看到的吧。那樣的人，不就是喜歡以折磨人為樂嗎？

  這麽多天下來，他們應該也已經看夠了吧。

  他們應該會信守承諾才對…

  他們必須要…

  黑暗中，施焦顧抓起一旁的背包，強撐著站起了身，往廁所走去。

  “所以。

  就算自己留下些什麽關鍵性的證據做為威脅，他們肯定隻會更加變本加厲的折磨我們一家人。

  所以，也許按照他們的遊戲規則來做，才能夠換回布姐與小狄。

  對，他們是獵殺再生人。

  人命在他們眼中就是遊戲。

  不是要玩遊戲嗎？

  那我就陪你們玩到底！”

  沒有聲音的呢喃最終化作依舊無聲的吼叫。施焦顧卻不管這些，他早已不在意自己是不是真的吼出了聲響。他隻是怒吼著，憤怒著，用一切扭曲猙獰的表情掩飾著自己的無助與恐懼。

  終於，他挪到了馬桶之前，一把扯開背包拉鏈，無數紙片飛落而出。施焦顧隨手抓起一頁點燃，往馬桶裏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