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五章 明爭暗鬥
作者:大蘋果      更新:2020-03-05 04:18      字數:5741
  (二合一)郭冕哈哈笑道:“你適才是想躲著我們麽?怎麽?覺得跟我們說話沒意思?覺得我們言之無味麵目可憎?”

  林覺嚇了一跳,忙道:“林覺怎敢?大皇子這不是要我的命麽?我豈會是那心思?我隻是走的口渴了,想去旁邊找宮人討口水喝。”

  “那你告訴我,為何我邀請你幾次參與宴飲,你都拒絕不來?這不是覺得跟我們在一起沒什麽可聊的麽?”郭冕不依不饒的道。

  林覺恨不得抽他兩耳光,這郭冕有些拎不清的意味,亦或者是上位者的心思,根本不考慮別人的感受,想到什麽便說什麽。

  “晉王殿下,這話我可擔當不起呀。我已經給您寫信致歉了,那段時間條例司衙門裏忙的昏天黑地。方先生和嚴大人都起早摸黑沒日沒夜的做事,全衙門上下都在幹活,我實在沒法開口告假啊。殿下您千萬要理解,我畢竟是在衙門當差,豈能如殿下那般自由自在?我做不好事情,是要吃罰的。”林覺沉聲道。

  “當真那麽忙麽?那倒也不怪你。但你也是奇怪的很,既羨慕我自由自在,為何我要你來我晉王府中當長史,你卻又不願呢?來我府中,我必不會像方敦孺嚴正肅那般嚴苛。事要做,酒也要喝啊,曲也要聽呀,詩詞也要作啊,這才是生活嘛。天天做事,有何味道?”郭冕大笑道。

  林覺翻翻白眼,心道:你這番邏輯,完全是你皇子才能說的邏輯。你他娘的生下來就是皇子,自然是享受生活。別人掙紮求存,混飯吃,混前程,那裏有你這般瀟灑。不過,就憑這幾句話,倒也凸顯這位大皇子的真性情。他就是個直性子,自由任性之人。行事也不去多想,肚子裏怕也沒多少彎彎腸子。

  一旁的淮王郭旭一邊喝茶一邊聽著兩人的對答,當聽到郭冕說曾經邀約林覺入他府中為長史被拒絕時,郭旭轉頭瞟了林覺一眼,神色稍見溫和。這林覺既沒有接受自己的邀請,卻也拒絕了皇兄的邀請,這多少讓郭旭心中略為舒坦了些。

  “晉王殿下,在下不知怎麽回你的話,在下隻想為變法出一份力,並沒想著半途而廢。恩師和嚴大人將在下調到條例司任職,也是想我能出些氣力,我怎好因為差事難為便離開?豈非教恩師失望?”林覺微笑道。

  郭冕點點頭道:“我明白了,倒是我考慮不周了,你是方敦孺的學生,怎能不隨著他做事?我那要求確實有欠考慮。罷了,不說這些了,最近可有什麽好詩好詞問世?對了,可還有什麽新曲呢?上一次聽到你在梁王府唱的那曲《難念的經》讓人印象深刻。今日新年宴會,倘有新曲,不妨再讓我們開開眼界,欣賞一番。”

  “是啊,是啊,久仰林大人詩文曲詞之名,晉王殿下對林大人推崇備至,天天在我們麵前誇讚你。今日倘若能一睹風采,那當是我等的造化呢。”旁邊一名麵容英俊的中年男子笑道。

  林覺並不認識他,好在郭冕善解人意的在旁介紹道:“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安平公主的駙馬。那一位是長平公主的駙馬。這一位是永平公主的駙馬。都是自家親眷。”

  “久聞林狀元之名,有禮了,有禮了。”幾位駙馬爺紛紛拱手行禮道。

  林覺這才恍然大悟,適才還有些疑惑,這幾名男子既得參與這新年宴會,身份定不簡單。本以為是皇族旁係支係的郡王之子,卻原來是公主的駙馬。皇上郭衝雖然隻有兩個皇子成人,但生的公主可是有好幾個的。年紀都比兩位皇子大,也都已經嫁人了。說起來,自己的身份倒也是皇室的女婿,不過郡馬和駙馬的身份雖然類似,但地位上可是相差了不止一點半點了。一個老丈人是皇帝,一個老丈人是王爺,那可大大的不同。

  “久仰,久仰!”林覺客氣的拱手行禮。事實上他和這幾位駙馬爺可從來沒見過麵。不過,這幾位既然能成為皇帝的女婿,想必也非尋常之人。

  “……最近公事有些繁忙,哪裏有什麽時間去斟酌詩詞文章,新曲便更別提了。那曲子是多年前閑居杭州所做,近年來早已沒了興致,更是沒有什麽新曲了。恐怕要教晉王殿下失望了。”林覺笑道。

  “哎呀,我就說嘛,太可惜了。衙門的雜事害人呐。林覺這樣的人怎麽能困於雜務之中,這不是少了許多好詩好詞麽?可惜,可惜了。”郭冕搖頭歎道。

  林覺笑道:“殿下,詩詞乃消遣之物,衙門事務才是正事,可不是什麽雜務。殿下這話有失偏頗了啊。”

  郭冕笑道:“那可不對,於我而言,詩詞文章猶如糧食,一日不食,便覺肚子餓,腦子空空。古人雲,寧可三日食無肉,不可一日不讀書。此言深得我心……”

  林覺對他的話隻能翻白眼,倘若不知是知道這大皇子是直性子的人,光聽這幾句話,便會覺得他矯情的要命。

  郭昆在旁聽兩人說的這些著實有些氣悶。對林覺道:“我去旁邊坐坐,你自便就是。稍後入席,聽從內監吩咐,不要亂說亂動便是。”

  林覺忙點頭應了,郭昆對眾人攻拱手,轉身大走到一旁的桌子旁坐下,命宮女上茶來喝。

  郭冕對林覺擠著眼低聲道:“你的這位大舅哥我的堂弟跟你怕是聊不來吧?他就跟我二弟淮王一樣,就愛說些什麽鐵血沙場領軍作戰之類的話,對咱們這些愛詩詞文章的談不到一起來。你和他相處必是很辛苦吧。”

  林覺苦笑道:“確實有些辛苦,但也沒那麽嚴重。互不幹涉便是。能說,說兩句,不能說便不說話。僅此而已。”

  “對,你這態度,就跟我和我二弟在一起的態度一樣,執以兄弟之禮,除此無他。他別跟我談軍事,我不跟他談詩文,彼此都是對牛彈琴,浪費口水。”郭冕輕笑道。

  “哈哈哈哈。”幾名駙馬爺捧腹大笑起來。

  林覺覺得側首郭旭的目光似乎已經有些淩厲起來,第六感官覺得那目光猶若芒刺在背,知道不宜在和郭冕做此親密狀的閑聊,否則即便沒說什麽,也會被誤以為說了什麽。這郭冕又故意壓低聲音,忽而又放肆大笑,這實在是有故意作秀之嫌。

  “晉王殿下,我還沒去給淮王殿下見禮呢,殿下恕罪,我去見個禮。”

  郭冕擺擺手笑道:“去吧去吧。”

  林覺如釋重負,轉身走向坐在旁邊桌案旁的郭旭,身後又傳來郭冕和幾位駙馬爺肆無忌憚的大笑之聲。

  “林覺見過淮王殿下。”林覺對著郭旭行禮。

  郭旭點了點頭,指了指身邊的椅子淡淡道:“請坐。”

  林覺道了聲謝,坐在一旁。郭旭端起茶盅慢慢的喝茶,似乎並不打算跟林覺說話,林覺正尷尬之際,忽然郭旭又開口了。

  “跟我皇兄他們聊得很投機是麽?”

  林覺笑道:“大皇子殿下風趣詼諧的很,說話很是好笑。”

  “哼!風趣詼諧倒也罷了,嘩眾取寵那便不好了。這樣的場合,又在皇宮之中,放肆談笑,實在是不莊重。林覺,你覺得呢?”郭旭沉聲道。

  林覺撓頭苦笑道:“在下沒懂殿下的意思。”

  “你懂的,你是聰明人,你是裝糊塗罷了。罷了,不說這些了。林覺,上次你家劇院裏說的事情,你的想法可有變化麽?”

  林覺皺眉道:“殿下恕罪,我不知殿下說的是哪件事。”

  郭旭轉頭怒視林覺,林覺並不退讓,眼神堅定的回望著他。兩人鬥雞般的看了數息之後,郭旭卻忽然笑了。

  “很好,很好。你確實是個有性格的人。罷了,那件事便忘了它吧。這段時間我也細細的想了此事,覺得你當日所言是有道理的。一個必不能成功的失敗的計劃,自然沒有實行的必要。實際上我已經放棄了這個計劃了。”

  林覺愣愣的看著郭旭,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是不是試探自己。

  “不用這麽看著我。那次和你談話回來之後,我細細的將整個計劃重新理了一遍。確實如你所言,計劃的風險太大。而且你說的很是,即便在計劃本身上可以成功,但這其實是一個治標不治本的計劃。驅狼吞虎之策最大的問題便是,虎死了,狼來了,並不能解決我大周邊鎮根本性的壓力。你說‘一個分裂的遼國符合我大周的利益’。這句話我覺得很對。現在其實應該坐山觀虎鬥,全力發展自己。將來虎狼爭鬥,一死一傷之際,或有坐收漁翁之利的時機。我想通了你那天說的話。所以我決定放棄那個冒險的計劃了。”郭旭歎了口氣道。

  林覺看得出,他的心中是感覺非常的惋惜的,林覺無從判斷他是顧全大局放棄計劃,還是處於某種原因不得不放棄。但總而言之,他能放下這個不切實際的計劃,足見此人還是拉得起放得下的。要知道,這個計劃幹係道皇位的歸屬,一般人恐怕會一條路走到黑,未必因為林覺那天說的一些理由便改變立場。

  具體的原因不得而知,林覺也不想知道。

  “殿下聖明決斷,林覺佩服之至。殿下心裏時刻裝著江山社稷,這才是身為皇子的擔當。林覺雖然之前並不同意殿下的那個計劃,但對殿下的這份擔當卻是極為欽佩的。我大周現在欠缺的便是用於擔當之人。這樣的人太少了。”

  林覺一半是恭維,一半也是自己的感慨。大周朝現在的情形,官員之中肯擔當者太少,圖安逸享樂者太多,這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實。

  郭旭麵帶微笑道:“你能這麽說,我很高興。我便原諒你當日的無禮之言,讓我們重歸於好如何?”

  林覺微笑道:“我和殿下本就沒有什麽不愉快,何來重歸於好?”

  林覺的本意是,我跟你本就沒有好過,何來重歸於好。但這話可說不出口。

  郭旭嗬嗬而笑道:“正是,正是,我們隻是拌了幾句嘴罷了。沒什麽不愉快。那麽以後……”

  郭旭的話尚未說完,忽聽得前方廊下,一個洪亮的聲音高聲叫道:“太後鑾駕駕到!皇上聖駕駕到!皇後鳳駕駕到!”

  這一嗓子像是瞬間給了滿場閑散之人打了雞血,所有人都立刻緊張起來。站著說笑的立刻收聲肅容,坐著喝茶彈簧般的彈起來衝到中間的空地上跪下,四周左右伺候的宮女內監侍衛們也都紛紛跪倒在地。

  在一片恭迎聲中,大周皇帝郭衝和皇後袁氏一左一右攙扶著一個滿身珠光寶氣,銀發滿頭,臉如滿月的老嫗從側首而來。一群宮女內侍跟在身後簇擁著。

  太後衛氏今年六十有一,保養的雖然挺好,但早年間並不得勢,所以在宮中生活清苦,待遇也不好,故而落下了寒腿之疾。行動起來略微有些不方便。這也是今日這宴席擺在安康殿的原因。但她的精神頭還是非常好的,一邊走來,一邊跟身邊的郭衝說笑著。

  “都起來吧,大過年的,不要這麽多禮了。來的都是沾親帶故的皇家親眷。皇上,哀家看,便不要弄這麽多繁文縟節了,折騰來折騰去又是跪又是站的很麻煩,咱們就像尋常百姓人家一樣兒過個年,吃個團圓飯。你說呢?”衛太後看著滿院子跪著的眾人笑道。

  郭衝嗬嗬笑道:“母後都這麽說了,兒子還有什麽話說?今日一切但憑太後做主便是。”

  皇後袁氏也笑道:“母後,皇上同意了,今兒您做主。”

  衛太後嗬嗬笑道:“好,今天哀家便做個主,皇上平日又是國家大事又是後宮瑣碎家事,確實難得清閑。今日便讓皇上得個清閑。”

  郭衝嗬嗬笑道:“多謝母後愛惜。你們都聽到了,太後說了,今日免除一切繁文縟節,咱們就像尋常百姓一般的吃個團圓飯。都起來吧。”

  眾人齊聲道謝,紛紛爬起身來。郭衝和皇後也扶著太後坐在軟榻中間的位置上,郭衝和袁皇後側身坐在兩側。

  所有人都起了身,可是前麵卻還有一人跪在地上不起身。衛太後坐下之後指著問道:“那是郭冕麽?怎麽不起來?”

  郭冕抬頭笑道:“太後祖母不是說按照百姓之家過年麽?所以按照百姓之家的規矩,晚輩給長輩磕頭,長輩不給壓歲錢是不能起身的。祖母沒給孫兒壓歲錢,孫兒可不起來。”

  “哈哈哈。”衛太後大聲笑了起來,連聲道:“瞧這機靈嘴兒,還張口要起東西來了。說的對,咱們說話得算數,說了按照百姓的規矩過年,自然不能食言。我瞧瞧身邊帶了什麽?我什麽也沒帶啊。”

  “祖母腰上那個玉墜兒孫兒挺喜歡的,要不祖母賞了孫兒吧。”郭冕笑嘻嘻的道。

  衛太後愣了愣,笑道:“也罷,這個玉墜兒賞你了,夏天掛著當個扇墜也還行。拿去吧。”

  郭衝忙製止道:“母後莫聽他胡說八道,民間哪有這規矩。最多賞幾兩銀子罷了。這玉墜兒是母後貼身之物,不用賞他。”

  袁氏輕聲道:“皇上,今兒母後做主,皇上怎麽又做主了?”

  郭衝一愣,衛太後笑道:“是啊,一個玉墜兒罷了,那有什麽?無非是你父皇在世時用的折扇上的舊物罷了,給了郭冕也是應該的。郭冕,拿去吧,我做主了。”

  郭冕喜滋滋的接賞,磕頭退下。皇後袁氏滿臉紅光的看著兒子,眼睛裏滿是憐愛。倒是郭衝,似乎麵有不悅之色。

  “郭旭,你兄長討了賞物了,你怎麽不討啊。”郭衝看著站在一旁木頭樁子一般的郭旭問道。

  郭旭忙躬身道:“父皇,孩兒不用賞。”

  “那怎麽成?豈不教人說太後厚此薄彼?母後,也賞個東西給郭旭便是。”郭衝笑道。

  衛太後點頭笑道:“對對對,不能厚此薄彼,我瞧瞧我還帶了什麽?我身上沒帶東西了,要不著人進去拿一件去。”

  郭衝笑道:“不用啦,兒子這裏有塊玉佩,太後拿去賞了郭旭便是。回頭母後再賞兒子一件東西,不就得了?”

  衛太後一愣,旋即嗬嗬笑道:“好,那也好。先借你的,回頭再還你。”

  說話間,郭衝從腰間解下一塊潤白晶瑩的玉佩交到衛太後手上,衛太後向郭旭招手,將玉佩賞賜給他,郭旭磕頭道謝,緩步退下。

  郭冕和皇後袁氏的笑容變得頗為尷尬起來。

  林覺默默的欣賞了這場大戲,心中感觸無比。或許在別人看來,這隻是一個普通的兩位皇子討賞之事而已,並不值一提。但在林覺看來,好比看了一場精彩絕倫的大戲。

  開始時,林覺隻覺得郭冕顯然比郭旭更活絡,他是故意玩了一出討要賞錢的鬧劇,既是為了讓太後開心,也是嘩眾取寵,出一下風頭。林覺開始以為那隻是個小玉墜而已,沒想到後來從太後口中說出那是先皇之物,頓時便覺得這不是簡單的出風頭了。先皇的扇墜賞給了郭冕,這種象征意義不言自明。太後賞了,郭冕得了,傳遞給人的潛台詞便是,太後心中早有欽定。這會給朝臣帶來極為強烈的暗示。

  皇上和皇後的反應也很有趣,郭衝明顯意識到這扇墜賞賜給郭冕有些不妥,他想阻止。但袁氏卻機智的讓郭衝無從阻撓。這一點上可看出袁氏雖然在宮中弱勢,但人卻很機敏聰慧。為了自己的兒子郭冕,她可是隨時會出來說話的。林覺甚至認為,這出戲或許就是郭冕和皇後母子二人事前商議好的。試想,皇後和太後的關係一定親密,她自然知道太後今天身上佩戴著什麽,今天會有怎樣的想法。若說她教導郭冕今日故意要走那玉墜為賞,傳達一種暗示,那也並非沒有可能。因為她知道,在今天這個日子,太後不可能拒絕。

  郭衝的反應便更精彩了。在郭冕得手之後,郭衝明顯感覺到不妥,他意識到這回傳遞錯誤的信息給外人,於是立刻找補,以不可厚此薄彼的理由要賞賜郭旭。更為意味深長的是,他用的是自己身上的玉佩賞給了郭旭。那意思是,太後賞郭冕的是先皇之物,而賞給郭旭的是在位的皇帝之物,這樣便可平衡可能造成的誤解。

  而且,此舉在潛意識裏又傳遞了一個他偏向郭旭的暗示,而這恐怕正是他心裏想要表達給外人知曉的。

  總之,就是這麽短短的一幕,在林覺看來精彩絕倫。幾個人物內心中的勾鬥和算計精妙之極。各自並不形之於外,表麵上是祖孫三代其樂融融的場麵,暗地裏卻是驚濤駭浪。正所謂會看的看門道,不會看的看熱鬧。庭院中很多人傻嗬嗬的看著樂,那是根本無法體會這平靜水麵之下的暗流湧動了。

  林覺也籍此深刻的認識到,皇位之爭當真不是開玩笑的,真的是你爭我奪,無處不在。這還隻是尚未將此事提到日程上的暗鬥,倘若將來真要議定之時,那該是怎樣激烈的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