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葫蘆娃和蛇精
作者:咬一口山風      更新:2020-05-21 23:03      字數:3706
  山,是絢爛的山,

  萬千色團蠕動、匯聚,融合,分離,呈現出遠比彩虹更加瑰麗多彩的怪異景色;

  海,是虛無的海,

  斑斕的蛛網狀絮團填充著無盡虛無,連接了一顆又一顆漂浮的靜謐光團,望不到盡頭。

  龐大的怪魚躍出海麵,肉質觸須上沾滿星塵;

  灰翼從頭頂掠行,頭頂卻是腳下;

  顏色漆黑、狀如水母的半流體怪物層層交疊,彼此吞噬,製造濃濁的混沌。

  夏子器癡迷了,

  眼前不可名狀的世界,是知識,是本質,是真相;

  他想飛升,想超脫,想擁抱這片至高的奧秘之境,把自己揉入無窮無盡的永恒。

  思維在收縮,收縮,縮成一個沒有重量的光點,即將上升,

  但它卻被扯住了。

  夏子器一低頭,

  牽扯光點的是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平躺在浴室地麵上,麵容清秀而白皙。

  他就像一個錨,牢牢定住了思維。

  該死!該死!該死!

  夏子器咬牙切齒,假如他現在還有牙齒的話。他想知道這個人的名字,撕碎他,吞噬他,

  剝他的皮,碾他的骨,把他那張漂亮的臉切碎了,喂給海裏的食腐怪物……

  等等,那個人……

  夏子器幡然醒悟。

  原來是我自己啊……

  ……

  意識下墜,回歸。

  夏子器睜開眼睛,揉著額頭。

  他感覺自己的頭腦中被填充了許多知識,但一時難以抽離,好似被堵住的水管。

  碧眼男人說:

  “你的靈知果然很高。”

  靈知值,可以反應一個人對“靈性”的敏感程度,我在訓練營裏有了解……夏子器定了定神,望向男人,露出複雜的表情。

  “你到底是誰?”

  對方似乎掌握了豐富的神秘學和畸變學知識,其中有些知識甚至鎮守局都掌握得不完全。

  而且到目前為止,對方的確沒有展示出任何惡意,甚至幫助自己成功存活。

  “你可以稱呼我,霍爾墨斯先生。”

  “你是幽靈麽?”

  男人搖頭,“不,我是一個‘漏洞’。所以咱們之間的對話,你室友沒有任何反應。”

  咚咚,門忽然被敲響。

  室友的聲音:

  “子器,魚給你留了半條,我補覺去了,記得刷鍋。”

  為什麽要我刷鍋……妄自役使別人的寄生蟲,貪食的家畜,就該被宰殺……

  夏子器心中難以遏製的噴出這些念頭,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急忙收斂思緒,回答:

  “好。”

  室友的人影離開了門前。

  “我,我剛剛怎麽會想要殺了阿輝……”

  夏子器一陣後怕。

  “因為你已經是一名升華者,理性和瘋狂,無時無刻不在你體內碰撞。這需要你加以克製和掌控,否則便會失控。”

  霍爾墨斯開口解答。

  “升華者?”

  夏子器一臉懵。

  “按照你們的說法,稱作畸變者。”

  畸變者?!

  夏子器險些驚呼出聲。

  野生畸變者,一直是鎮守局的主要打擊目標。從鎮守局退役的訓練營教官曾經講,

  每年造成人員傷亡的畸變事件,四分之三都源於畸變者。

  “沒必要擺出一副自己時日無多的表情。”霍爾墨斯說,“不是沒有平安終老的升華者,很罕見而已。”

  你這麽說我更難受了……夏子器這時才注意到一個詞:

  “失控又是什麽?”

  “人類食用動植物,是為了掠奪營養和能量。

  升華者本質上沒什麽不同,從畸變生物身上掠取畸變性,

  但,

  畸變性不會同化,隻能一步步消化,消化不良的人會被反噬,變成失控的怪物。那種怪物比畸變生物更不堪。”

  霍爾墨斯語氣平淡,仿佛在講一件尋常小事。

  說完,他的身影一陣虛閃,衣擺的鹽漬重了一些,長風衣似乎更加破爛而肮髒。

  “我需要睡上一覺。”

  那一襲黑色風衣“流”向夏子器的胸膛。

  夏子器一驚,

  急忙摸了摸胸口,觸手一片光滑,並無任何異常。

  “喂,你不是附在模型上的麽?”

  “它沒用了。”

  這是霍爾墨斯最後一句話。

  意思就是,我成了新容器麽……夏子器嘴角抽了抽。

  升華者……畸變者……霍爾墨斯短短幾句言語,似乎蒙了一層厚厚的曆史霧靄……

  自己成為畸變者的事實,的確一時難以接受,然而令夏子器訝異的是,他心裏並沒有產生多麽強烈的排斥,反而有一種既彷徨又期待的情緒。

  或許是霍爾墨斯的話起了作用,

  又或許,

  有些不甘和向往一直掛在心底風幹,多年不見天日,

  卻脈搏猶在。

  其實,有時候夏子器覺得自己賭性蠻重的。

  何謂賭性?

  那種擁擠在賭桌邊上,

  眼睛通紅,啪啪啪猛拍桌子,純粹讓衝動支配大腦的,

  那不叫賭性,那叫上頭。

  真正的賭性,

  是像賭神發哥那樣,冷靜推算出贏麵大小,權衡完之後依然擁有一擲千金的果斷。

  我成了畸變者,剛剛一切都不能泄露出去,不然何叔就得親手給我戴上枷具……一個來曆不明的幽靈,哦,不,“漏洞”還住在了我身上……夏子器使勁揉了把臉頰,

  決定——

  先出去把魚解決掉。

  魚很香,阿輝的手藝沒得挑,

  夏子器喝完最後一口湯,卻依舊不滿足。

  這種不滿足的感覺並非饑餓,更像是……

  沒有得到發泄的本能。

  夏子器的目光在室內環顧一圈,盯住了床上的阿輝。

  阿輝的睡姿相當不雅,反正在男生宿舍,就算隻穿著一條內褲果睡也沒什麽不對的。

  夏子器猶豫了一下,坐在阿輝床沿上,

  伸出一隻手,

  搭住了室友的胳膊。

  這種行為完全出於直覺,出於腦中被堵塞的知識,

  或者說,

  知識本就起源於直覺。

  喃喃囈語在意識深處回響,告訴夏子器,需要做什麽,如何滿足自己的本能。

  意識向無盡高處飄去,穿過一層發光的隔膜,

  夏子器驚鴻一瞥,在隔膜外看到了自己晉升時的世界,隻是模模糊糊,如同蒙著層層蛛網。

  ……

  這是一間有落地窗的屋子,

  很大,很明亮,

  牆紙鮮豔,圖案溫馨。

  阿輝坐在一張卡通椅子上,手裏捧著一本童話書,背對著一張長桌子,桌上擺著各種正在烹飪的食品。

  煎牛排、鹵肘子,滋滋冒油的秋刀魚……

  中西薈萃,口味齊全。

  果然是個吃貨……夏子器在房間上空懸著,不禁吐槽。

  阿輝身邊,圍著一群小孩,穿著統一的服裝。

  服裝不算醜,

  隻是樣式很舊,

  像是沿用了十幾年的風格。

  幼兒園?不太像,幼兒園的服裝要比這些好看,不然家長怎麽同意孩子入學……孤兒院麽?

  阿輝的確有做義工的習慣,有時在養老院,有時在孤兒院……

  正這樣想著,夏子器忽然感受到一股來自隔膜的吸力,要把他排斥出房間。

  他憑借本能,向下俯衝,融進一個小男孩體內。

  融合的那一瞬間,大量知識湧入腦海。經過簡單的適應,夏子器很快掌握了當前的情況。

  自己現在所處的空間,名為“零界”。

  零界,零維度,靈界……有很多個稱呼,每當一個稱呼的流傳度達到一定水平,就會被“知識”的觸手捕獲。這個世界是獨立的,但又與現實相互影響。

  夢境,相當於交匯現實和零界的“井口”。

  零界猶如海洋,夢境猶如島嶼,被其主人的精神壁壘包裹著。

  夏子器作為初階畸變者“寄生蛹”,可以鑽過壁壘,但目前不能離開夢境遨遊零界。

  初階·寄生蛹:

  在距離夠近的前提下,可以進入別人的夢境。距離隨著對技能的掌握程度而提升,三米為最遠限製。

  必須依附在夢境中的一個角色(夢境主人除外)和物品上,否則會被排斥。在一次入夢中,寄生目標不可更替。

  值得一提的是,寄生蛹並無催眠技能,所以操作過程中需要保持克製,以免驚擾夢主人。

  畢竟,噩夢是會嚇醒人的。

  而我付出的代價,就是永遠失去夢境……寄生蛹作為零界特產的畸變生物,並沒有交匯現實的“井”……夏子器想歎氣,於是小男孩臉上流露惆悵神色。

  “小明,你不舒服麽?”

  阿輝放下童話書,目光投向這裏。

  夏子器立即搖頭,脆生生道:

  “我沒事。”

  “那咱們把故事的結尾講完。”

  阿輝重新拿起書,

  “……最後,七個葫蘆娃打敗了蠍子精,用翻天印,把它壓在五行山下,兄弟七人和蛇精一起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夏子器:??

  “阿輝哥哥,”

  有一個小女孩咬著指頭,

  問,

  “搶人老婆是壞事吧?”

  “很壞的事。”

  “那為什麽人們都喜歡葫蘆娃呢?”

  “因為他們是人生贏家,”阿輝認認真真回答,“有大山洞住,有漂亮姐姐抱。”

  夏子器:???

  槽點太多,一時不知從何吐起。

  而且,就算這是在夢裏,你向小孩子們灌輸這種喪病人生觀,真的不會良心難安麽?

  這時,夏子器一陣眩暈,感覺自己被硬生生“擠”了出去,即將被丟出壁壘。

  “糟,靈性要枯竭了……”

  其實,就算是剛剛成為畸變者,靈性儲備也不會這樣不堪。但夏子器從昨晚到現在,隻睡了三四個小時,其餘時間,大腦幾乎一直處於緊繃,精神狀態很差。

  夏子器急忙集中精神,主動脫離。

  而這落在阿輝眼中,就是“小明”的腦殼從裏麵被撐爆,擠出一隻肥碩的蠶蛹!

  精神終於在迷失之前回歸,夏子器抬起眼皮。

  床上,阿輝被嚇醒,滿頭冷汗。

  兩人的目光對撞在一起。阿輝看了眼搭在胳膊上的手,臉色變得僵硬又古怪,欲言又止。

  這構圖,

  這時機,

  這動作,

  嘖,名畫。

  夏子器縮回手,訕訕道:“我去刷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