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使徒
作者:
咬一口山風 更新:2020-05-21 23:03 字數:4124
“啊,別撓……”
“嘶,疼……”
“哎哎,別咬我褲襠……”
夏子器一腳將順褲腿往上爬的花貓踢了出去,球棒在半空舞出扇麵,逼退幾隻躍起的貓。但還是有一隻找準了破綻,從他小腿上撕下一塊皮肉。
衣褲已經扯爛,臉上同樣掛了紅。
他的動作很狼狽,與其說是以一敵眾,不如說是正被圍毆,隻得用書包當盾牌,退往商店裏麵。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
不逼自己一把,
就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居然菜得不如一群貓。
並非不想往外跑,但一眼望去,窗外洶湧著詭異的絮狀霧氣,如同層疊的蛛網,將門窗封得嚴嚴實實。
“那裏可以避一避……”
夏子器靠在一個商品架上,大口喘著粗氣,目光所向,是一間虛掩的員工衛生間。
但從這裏到那頭,沒有任何能利用的遮擋物,夏子器不認為自己的速度超得過野貓。
手機就在褲兜裏,但他抽不出空當去報警。而且那些貓眼上的符文有一種奇怪的魅力,讓人忍不住想去看,看了之後又覺得反胃,幾欲嘔吐。
這樣下去,我會死……夏子器向後靠了靠。
砰,架子上一件商品掉落、摔碎,
氤氳起一股酒香。
夏子器回頭看,上麵擺了兩排白酒,裝在禮盒裏,墊著絹,一瞧就很不便宜。
他收回目光,發紅的眼睛掃視一遍貓群。
“我最後一次警告……”
話沒說完,大腿又是一痛,多出三道皮肉外翻的抓痕。
夏子器額頭青筋一跳,再沒有任何猶豫,猛一把拉倒了架子,然後掏出打火機,點燃,丟在酒水漫流的地上。
他是抽煙的,但沒有煙癮,往往一周都抽不完一包煙。
火光爆燃!
幾隻躲閃不及的貓變成火團,發出淒厲的哀嘶。
夏子器借著火焰作屏障奔進了衛生間,
關門,上鎖,
倚著門板,緩緩坐下。
強烈的虛弱感這時才漫上心頭,在血管中流淌。
人在極度危險的情況下,要麽當場崩潰,要麽迸發出超凡的勇氣。
但這種基於腎上腺素的情緒很不持續,一旦勁頭過去,負麵效果就會數倍反哺。
砰!
麵前的隔間裏發出一聲響。
砰!砰!砰!
隔間小門從裏麵被拍動,頻率越來越急,力度越來越大,像是鎖了一隻發狂的野獸。
夏子器紅著眼睛,兩步上前,
掄起球棒,用盡力氣狠狠砸在門上。
“有完沒完!特麽有完沒完!”
門裏一下子安靜了。
下一秒鍾,天花板上的通風扇突然碎裂,一團五顏六色的東西摔在了夏子器身上。
那是一隻形似蜘蛛的生物,像匍匐的人類一般大小,八根肢腿修長而優雅,充滿美感,讓人想起少女戴戒指的手。
但它的身體醜陋又臃腫,帶有一種不真實感,仿佛介於虛幻與現實之間。
它的外殼上布滿色團,雜糅、糾纏,充斥著瘋狂的韻律,組成難以名狀的怪誕紋符。
其中有些顏色,夏子器居然從來沒見過。
怪物的肚腹間腐爛有一個大洞,裏麵趴著一窩幼貓,眼睛都還沒有睜開,正舔食怪物的血肉。
它們舔得很仔細,很滿足,很貪婪。
而這些貓頭上,覆蓋著人類的臉龐,十分眼熟的臉龐;
那是他自己的臉。
夏子器忽然感覺眼睛有些發癢,伸手揉了揉,指頭上沾著一抹刺眼的……紅白色。
……
“啊啊啊啊!!!”
尖叫聲響徹便利店。
夏子器猛抬起頭,懵了兩三秒,伸手開始揉眼睛,使勁去揉,揉出了雙眼皮,揉出了紅血絲。
店員小哥手一抖,手機嚇掉了;
離家出走的女孩同樣被驚醒,用不小的聲音念叨了一句“神經病啊”。
“做噩夢了麽?”
夏子器扭過頭,正對上一雙關心的眼睛。
司機捧著一杯咖啡,古銅色的臉龐落在夏子器眼中,有一種隔世餘生的親切感。
“頑疾。”
夏子器揉著額角。
這句是實話。從小開始,夏子器似乎就特別容易做夢,各種稀奇古怪的夢,有些記住了,有些沒記住。這種體質相當影響休息,已經幾乎成了一種“病”。
但那絕不是簡單的夢境……夏子器在心裏補了一句。
“請問,能用一下衛生間麽?”
夏子器向店員問。
店員點頭,
“門沒鎖。記得衝。”
夏子器從書包裏摸出一小包紙,揣在兜裏走了過去。
推開廁所的門,小隔間、洗手池、鏡子、天花板上的通風扇……
和夢裏一模一樣……夏子器盯著頭頂的通風扇,臉色凝重。
他掏出手機,從聯係人列表裏翻出一個號碼,猶豫了好一會兒,正準備撥打,
背後響起開門聲,以及一道熟悉的嗓音:
“嘿,哥們。”
夏子器默默收起手機,回頭。
司機擠了擠眼睛,
露出一個男人都懂的表情:“咖啡喝多了,我也開一開閘。”
先是江河入海,
又是細水長流,
然後小雨淅淅,
最終大珠小珠三兩滴,
司機一臉舒爽暢快,一邊提褲子係腰帶,一邊吹著口哨轉過身子。
他的視野中,一個紅白相間的金屬火車頭不斷放大!
啪,
車頭砸結結實實砸中脖頸。
在影視作品中,往往能看到高手幹掉龍套小兵的時候,繞在背後使勁敲一下脖子,目標就暈了,
有一定的科學原理,因為迷走神經在沿頸兩側。
但,
那裏同樣布滿了致命的血管和神經,一個未經訓練的普通人貿然模仿這一招,致死的概率要遠遠高於成功打暈的概率。
夏子器這一擊特意收斂了力氣,打不死人,但一個眩暈BUFF是逃不掉的。
趁對方頭暈目眩,夏子器抬起膝蓋,猛頂司機的小腹;
同時,扔掉剛剛和紙巾一起裝進兜裏的火車模型,伸手抽出司機沒扣緊的腰帶,捆住了他雙腕。
“你特麽瘋了麽?”
司機光著兩條大腿,臉上驚怒交織。
“你是逃犯吧?”夏子器問。
“啊?你胡說什麽,”
司機一怔,急忙否認,
“我可是遵紀守法的正經人……”
話沒說完,袖管裏滑出一個遙控器般的物品,末端閃著電光。
電擊器。
司機:“……”
“嗬,下一句你是不是要說‘我一個跑夜路的司機,袖子裏藏一個電擊器,也是很合理的吧’。”
夏子器單手扣住對方,另一隻手在褲兜摸手機,目前一切都在掌控中。
“喂,”
司機突然輕聲問,
“你怕黑麽?”
燈光依然明亮,夏子器卻不能動了,四肢僵硬冰冷,像是浸泡於最黏稠的黑暗。
和僵硬一道降臨的,是恐懼,前半輩子從不曾經曆的莫大恐懼。
如墜冰窟。
“人都是怕黑的,這是刻在基因裏的恐懼。所以啊,城市才會這麽明亮。”
司機掛著放肆的笑容,輕易掙脫控製,係上褲腰帶,
周身氤氳出觸須般的黑色,整個人如同一團最深的夜色。
“而我,就是夜的使者。”
很中二,
中二到恥度爆表,
假如換一個場景,夏子器估計會看傻子一般發笑,但現在他的整顆心髒都被恐懼填滿。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隻綿羊——
綿羊遇上狼,是不會逃的,而是僵在原地等死,
籠罩在死亡的悚然中,等待鋒利的牙齒來撕破自己的喉嚨。
“說說吧,怎麽看出來的。”
司機指了指自己。
夏子器喉嚨發出咯咯的聲音,如同將死之人的呻吟。
司機打了個響指。
恐懼潮水般退去,夏子器後背瞬間被冷汗浸滿。
他舔了舔發幹的嘴唇,
嗓音沙啞:
“四個原因。
首先,你用拇指滅煙,這是某些逃犯磨指紋的習慣;
你一個網約車司機,大半夜出來跑活兒,卻在車裏抽煙,一點兒不愛惜自己的車;
出事故時,你臉上更多的是憤怒而不是心疼;
你明明有手機,卻用現金。所以我才猜測,這輛車不屬於你,是你偷的或搶的。”
“就這幾點?”
司機一挑眉。
“就這四點。事不過三,任何單獨一點其實都無所謂,羅列在一起,就顯得過於巧合了。”
“隻憑這些,你就敢確定麽?你很勇啊。”
“不確定。”
夏子器嘴巴裏發幹,
“猜錯了大不了賠禮道歉,猜對的話……見義勇為的獎金不低吧。”
“可惜,你拿不到了。順便告訴你,車的確是我搶的,車主人就塞在後備箱裏。他太高了,不得不拆掉一些零件。”
拆掉……夏子器頭皮發炸。
“我要謝謝你探路。”
司機繼續說,
“現在告訴我,你在夢裏看到了什麽?”
“探路?”
夏子器反問。
“是我在審問你。”司機眯起眼睛,“或者我換個問法:那隻……蜘蛛藏在哪兒?”
“蜘蛛?”
夏子器一臉懵。
“那就從夢的開頭講,慢慢講。”
司機沒有一點不耐煩。
“我夢到了那隻黑貓,就是你撞死的那隻。”
“然後呢?”
“然後……它變成了貓耳娘。貓耳娘你聽說過吧?就那種,裙子特短,小尾巴特萌……”
司機臉上的笑容越咧越大,露出一口雪白又整齊的牙齒。
他指了指火車模型:
“再有一句廢話,我就讓你把那個吞下去。”
“你的尺寸似乎不太夠,”
司機盯著夏子器的嘴,
“看過雨果的《笑麵人》麽?或許咱們可以模仿一下名著,比如,撕開你的嘴巴……”
他的指甲變得純黑如墨,十分鋒利,上麵有著詭異的紋路,和蜘蛛背上有一些相似,但又差別很大,多了幾分真實和可憎,少了些許變幻莫測。
當然,二者同樣令人作嘔。
門忽然被敲響。
“裏麵的人好了沒有?兩個大男人占廁所占了半天,是在白刃戰拚刺刀麽?”
是個女的,聲音還挺好聽。夏子器在腦海中搜索了一會兒,才和那句“你神經病啊”聯係在一起。
那個離家出走的妹子……
司機做了個“噓”的手勢,身子貼在門上,緩緩活動指甲。
“啞巴了麽?”
女孩還在門外持續輸出。
夏子器試圖出聲提醒,但那股恐懼又重新攥緊了心髒。
“稍等一下,”
司機語氣禮貌,
“我朋友的胃不太舒服……”
話音未落,
門板被子彈撕裂,細小但密集的鉛彈形成一扇收割生命的彈幕!
司機在彈雨下破碎、噴血,被巨大的衝擊力直接摜得倒飛了出去,撞破隔間,正好癱在馬桶上。
破門的一瞬間,那種死死束縛在身上的恐懼消散,
夏子器立刻抱頭,下蹲,
動作流利。
門轟然倒塌,
少女頂著不太討喜的妝容,一步一步踏進廁所。
她丟開打空的雷明頓,左手抽出腰間的格洛克,右手握住綁在大腿上的短匕首,
瞥都沒瞥一眼牆角的夏子器,目光牢牢盯在司機身上。
“你好,”
少女麵無表情,
“夜使徒丁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