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采薇做著前往洛陽前的種種準備，仿佛那裏不是繁華大阜，而是一處即將成為修羅戰場的要地。

  可這時候，稱病在家的王翼卻悄悄趕到了天機城。

  天機城的議事大廳內，一襲錦袍貂裘的王翼翹著二郎腿，手中托著一隻紫黑色的陶製茶碗，仔細端詳著，時不時屈指彈擊一下，聽一聽清脆的金石之音，然後嘖嘖稱讚不已。

  墨家雖然拒絕奢侈，作風質樸，但還是有不少的好東西的，譬如用來招待他的紫陶茶盞。

  茶盞的造型看似簡陋古樸，表麵色澤絳紅暗紫，且不反光，但是觸手卻柔潤細膩，柔滑仿佛如處子肌膚般。

  如此的茶具，再配合墨家悶炒的野茶與山泉水，喝起來卻別有一番山野滋味。

  “真正的好東西啊……”王翼端詳著眼前的茶碗，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彈了兩下茶碗，發出“叮叮”金石之聲，然後嘖嘖讚賞了一下，這才放下了碗盞。

  “這是墨師姐親手製作的茶盞，專門用來招待貴賓。”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語氣中卻有不加掩飾的敵意：“這世上的好東西都屬於你們豪門世家，可它的製造者，從來都不是你們。”

  “就算是未來，就算是永遠，製造它的人，也永遠不是最能享受它的人。因為，製造它的人，目的就是為了把它賣出去！”

  王翼目中微微露出一絲輕蔑，這些土包子，擁有幾分力量，就以為了解了這個世界，有能力改變這世界，孰不知這大道學問，實比什麽異能，還要叫人難以掌握。

  穿著一身刑徒衣衫的周天行從外麵走過來。

  “咦？到底還是不一樣了啊。”看著龍行虎步走入大廳的周天行，王翼不由自主地感歎一聲。

  他方才的想法沒有錯，但他忘了，他引以為傲的世家，很多也是從草莽中成長起來的，從泥腿子裏脫穎而出的。

  人，是會成長、變化的。

  此刻的周天行，顯然就是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可以說是脫胎換骨。

  察言觀色是世家子弟必修的一門課程，王翼無疑是個中的高手。

  在第一次接觸周天行的時，他隻是覺得周天行不過是少年老成的家仆，有幾分精明沉穩的味道，或許會成長為一個不錯的家臣。最終能混成一個管家就已經是極限了。

  而如今的周天行在經曆天機城的內訌、玉皇峰甘石星變以及異人分裂這一連串的事情後已完全脫胎換骨，蛻變成為一個沉穩端方，心思慎密、見識顯然也大異從前的異人。

  他站在王翼麵前，雖然依舊是粗布麻衣，但在麵對王翼時沒有絲毫示弱謙卑之色，舉手投足間竟帶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息。

  看著麵前的周天行，王翼忽然有種錯覺，他感覺自己好像是在看到墨天機時的情景。

  周天行走到他身邊坐下後，凝視他手中的陶碗一眼，淡淡地說道：“隻可惜了，用來招待你這紈絝子弟。”

  王翼卻絲毫不以為忤，拱手笑道：“周兄別來無恙？”

  周天行凝視他半晌，才說道：“如今钜子不在這裏，墨師姐和其它幾位長老都在忙著工師堂的事務，隻能由我來招待你了。”

  “沒關係。”

  王翼挑了挑眉毛，說道：“反正我要找的就是你。”

  周天行冷冷地說道：“有什麽話就直接說吧。”

  “我沒事。”王翼慢慢直起身來，正色道：“我隻是想告訴你一些事。”

  周天行微微一愣，疑惑地看向王翼。

  王翼把袁采薇在汝南的一係列舉動說了一遍，道：“所以，她此去洛陽，絕不可能隻是簡單的一次走訪。”

  “洛陽？”

  周天行心中一驚，鄒陽等人要去洛陽？袁采薇也要去洛陽？而且，鄒陽曾經帶著阿澤去過臻水，他們同去洛陽，究竟有沒有關係？阿澤現在在哪，為何鄒陽回去的時候他不在身邊？

  周天行心中想著，臉上卻是不動聲色，道：“這與我有何相幹？”

  王翼道：“她的所作所為，很有可能引起天下震蕩。墨門向來以天下為己任，想當初墨子但凡聽說誰發動了不義之戰，就會不遠千裏，風塵仆仆趕去幫助守禦的一方，墨家子弟，真能做到袖手旁觀？”

  周天行凝視著王翼，道：“你居然明白我墨家宗義。”

  王翼肅然道：“我當然明白，其實很多人都明白，而且我們心中，都很尊敬。”

  周天行道：“那為什麽……我墨門卻飽受排擠、打壓？”

  王翼輕輕搖頭，道：“我們尊敬，並不代表我們認同。你們的主張，在我們看來，根本沒有可施行的餘地。但是，這並不影響我們尊敬墨門的無畏、無私與奉獻。”

  周天行看著王翼，再不敢把他當成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看待了。

  王翼看著周天行，忽然又是一笑：“你不信？對了，想必天行兄還不知道，袁采薇如今也是異人吧？”

  周天行大吃一驚，道：“你說什麽？”

  他和袁采薇已經打過交道，也知道袁采薇手下控製了一群異人，但還真不知道袁采薇本人也擁有了異能。

  王翼臉上帶著有趣的笑容，道：“她的異能很奇怪，可以在短暫時間內，控製一個人的思維。如果持續的對某一個人不斷施加影響，她甚至可以最終長時間的控製一個人。”

  這種異能出現的極少，周天行也是第一次聽說。

  但他卻有些不敢相信，周天行道：“既如此，你王家在汝南財雄勢大，她有什麽理由不控製你。”

  王翼淡淡地道：“她當然對我實施控製了。而且，還不隻一次，她現在已經以為，可以長時間控製我了。可惜，她沒有想過，我能用念力凝成氣盾，護佑我的身體，我的念力又怎麽會弱？而且我的念力，正是以防禦為強。”

  王翼微笑地看著陳玄丘：“她以為，她已經控製住我了，隨時可以命令我為她做事，可她不會想到，我早就擺脫了她的控製。”

  王翼愉快地笑起來：“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什麽把這天大的秘密告訴你？很簡單，你是個君子，你絕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她，因為在你心裏，她比我更可怕，如果她想為惡，她會造成比我更大的破壞。”

  王翼端起茶杯來，悠然道：“矛盾麽？一點也不矛盾。正如我剛才對天行兄說的，我根本不認同你們墨門的宗義，甚至覺得很蠢，但這並不影響我尊敬你們，因為我知道，這很高貴，這很無我。

  同樣的，我和你並不是一路人，比起來，你和袁采薇的關係更近。但這並不影響，我對袁采薇要千防萬防，對你，卻可以直言不諱。”

  王翼呷了口茶，愉快地道：“我剛才來時，看到你們天機城向外開放了天機城的百工技藝，這不僅極大地提升了你們墨家的人氣，施惠於那些工匠，受益最大的便是各地的大商賈和以及經營百工的豪門世家。

  這件事，我們卻是很認同、很支持的。所以，我現在可以表個態，如果你們願意，可以去汝南開辦工師堂，所有衣食住行一應開銷均由我們負責。合則兩利的事，我們隨時可以放下身價，與你們進行合作。”

  王翼微笑道：“你以為我們世家憑什麽可以經久不衰？僅僅靠我們祖上憑借官威權利打造了一個龐大的家族？當然不可能，如果，你們隻看到了表象，隻看到了寄生於我們家族的那些紈絝，或者為我們的表象所迷惑，那就大錯特錯了。”

  王翼放下茶杯，站了起來，向周天行拱拱手：“袁采薇吩咐我去做的，我現在還會做。因為我還不明白，她究竟想幹什麽。如果你們墨門肯出手，在我認為還不到時候的時候，我也依舊會站在她一邊，你看，我說話夠坦白吧？”

  王翼拱拱手：“告辭！”

  不久，一輛華麗的馬車轆轆地駛出了天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