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作者:胡桃裏夾子      更新:2020-05-21 04:08      字數:2205
  馮太師被收押在大理寺,上官連城在深夜裏去了牢房,脫下官袍穿上囚服的馮太師已然失了趾高氣昂的氣勢,那長長的鐵鏈固在牆上鎖著他,限製著他的活動範圍,但披襟散發的模樣毫無落魄之意。.

  看見上官連城時,馮太師也不意外,甚至好似他就在等他一般。

  上官連城進了牢房,先是朝他行了一禮,尊聲喚了聲:“老師。”

  馮太師望著他,沒有應聲,上官連城自顧起了禮,與他對望,神色頗漠,剛才一瞬間的尊敬如幻覺。

  馮太師悠然的坐在那處:“我倒是許久不曾聽見你喚我老師了。”

  上官連城應:“自會是最後一次。”

  馮太師輕笑了一聲,望著他,似陷入回憶裏:“我記得你年少意氣風發的模樣與我曾經也是極像的,到後來我便同你如今這般,到以後你便會如我一樣,被這可怕世道所吞沒。”

  連城沒有應話,隻是微垂了眸。

  “我記得你與當時還是皇子的當今聖上…還有顧之恒,你們三個是我最喜歡的學生,三人中,你是最為聰慧的一個,年少的聖上聰慧有失鋒芒,顧之恒鋒芒畢露是以早死,唯獨你有利人鋒芒卻掩於人下。.”馮太師說著又搖了搖頭:“慧極必傷。”

  上官連城的麵色不變,聲音淡淡:“馮太師,本王不會成為你,你也沒資格將本王與你放在一起比較,你貪婪,追崇欲望,迷戀權利地位,那些東西本王隨時都能舍棄,縱世道泯人心,若你能真初心不棄,何以泯滅人性良心?”

  馮太師無聲在笑,笑得眼裏滿滿是些嘲諷,又重重的在咳嗽,咳得滿臉漲紅,他一動那鐵鏈也跟著響動,牢房裏頓時渾聲四起。

  待那咳聲漸漸停下,他方露出了許些疲憊,但又很快被掩了下去。

  隨後他不以為然的接下了上官連城的話:“所謂抿滅的人性良心我生來便沒有過。”他望了一眼上官連城:“談何初心不遺?”

  “你早已忘記你曾經發景興而立的誓言。”上官連城壓著聲音接話道。

  馮太師在笑,發自內心的可笑,止了笑他一問:“王爺……你覺得顧家落得那般的可笑下場是為何?”

  上官連城隻是漠色。

  二問:“蕭關外那一片被千千萬萬戰士血浸紅的沙場,埋葬了近三百年來幾乎全部的顧氏族人,景興建國三百年,顧家護了三百年,為了上官這個皇家姓氏,他們一代又一代的葬送在那個地方,縱曾有榮譽冠身,何以浴血重生?顧伯庸初心何在?就在這一片土地上,那些無知的愚民可以說他叛國,唯獨那皇家不行!可他就被按了那叛國罪,全家落斬的下場,你說為何?”

  那一刻,上官連城似看到了眼前馮太師眼裏的悲憤,隻是很快的一閃而過,便是那冷漠到底的渾濁。.

  “這幾年我壞事做盡,可你看,我卻比顧伯庸多活了幾年,你說為何?”這是他第三問。

  他在問上官連城,又是問上天。

  可笑的是,在這個世道上,沒有那麽多為何,隻有那懷著悲憫之心的世人在遇不公遇不平時才會在走投無路時發出最懦弱的質問。

  瞧瞧他這幾年就不曾再那樣問為何,當一個人的權力,地位,金錢足以,連麵臨那樣的問題都沒有。

  “顧家通敵叛國,落得誅殺九族,世人皆知,這便是因。”上官連城冷漠著聲音道:“而依著馮太師三問,本王也想問,太師國士無雙,一向為翰林子墨之首,曾言助新帝展景興繁華昌盛,創太平盛世,不過幾年那一番鴻浩之誌何去了?那日在城外是你應答的顧伯庸將軍,你說你會輔助新帝,說你會守好長安。今日你問我為何,你貴為他的知己好友,你問我為何?這世人無人比你更知!”

  上官連城的話讓馮太師的臉色微變,卻也是恍惚了一會。

  上官連城又問:“馮家遭滿門抄斬,太師可曾為你那無辜的兒子和女兒想過?”

  提到兒子與女兒,馮太師臉色難得出現了柔情,卻未曾感到悲痛。

  從始至終,他都未有過悔過或者頹敗的神情,甚至是不卑不亢,好似依然是他幼年初見他時那受人敬重的先生。

  那馮太師卻隻是垂了眼,淡聲:“我馮家乃是罪有應得。”

  他坦蕩得很,絲毫不為自己遮掩,他凝視著死亡似乎早早的便在等這天,迫不及待的將自己那點壞心思袒露出來。

  上官連城眉眼寒冷如冰:“你是罪有應得,也是可恥,拉著曾經的顧家下水來為你自己那可笑的欲望開脫,你從一便是自己貪婪作祟,你該死!”

  聽著上官連城的話馮太師也隻是臉色一頓,有些失神,卻沒有反駁。

  他自是明白的。

  出了牢房,天際邊上已是開始點點翻白,上官連城站在那百層階梯上,整個人身上十分落寞。

  白辭站在其身後望著他,心中有些擔憂,他家王爺也曾有摯友,有心尖人,有敬重的師長的。

  隻是摯友死於戰場上,心尖人於他大婚之夜自盡,敬重的師長終墮落被他親手送入監獄,他想他家王爺是有些難過的。

  連著下階梯時腳下都有些踉蹌,他失了神,恍然想起少年時,他與顧之恒,和當時還是皇子的當今聖上也頑劣,時常被抓住了便是就罰著在寒天雪地裏舞劍背書,那時顧伯庸就會提著酒與太師在雪地亭子裏的吃酒淡樂,太師擅琴,偶也彈琴助樂,絲毫不管他們是否會被影響,若被影響了便得重新開始背書,不給鬆懈半分。

  他猶記得那日雪下得極大,顧伯庸雪中舞劍,馮太師亭下彈琴。

  雪中森森劍影伴著那山海之間低昂的琴聲流動。

  疏狂瀟灑的劍意帶著一意孤絕,那直擊人心令人震撼的韻律,那雪中決絕的孤影舞出的是一段對盛世華城的堅決。

  也大概是那個瞬間,他突然有了對於這個家國的共鳴。

  這些年,他堅守的不過是當初突落於心頭上的那點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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