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武校尉，酒席過了一半就帶兵告辭了。

  畢竟他還有很多事要處理，蠻人的屍體要掩埋，府兵的屍體要送回城裏或者焚燒，含山關附近有密道連同關內關外也要稟報上去。最主要，他帶五百兵卒出來，隻回去三百多，總要仔細交代…

  所以，武校尉離開的腳步，既沉重又帶了幾分期待。

  林家原本以為萬劍山莊的人會急著帶水生離開，但他們卻住了下來。而且第二日開始就在林家村四周轉悠，特別是容易藏人的山林和荒郊，防備還有蠻人潛藏。

  別說，還真被他們尋了六七個受傷的蠻人，都是當日戰敗後，被大隊落下的。

  雖然他們戰力已經減低很多，但人若是沒有防備之下，他們還是隨手都能殺掉三四個農人。

  如此，過篩子一般，堅持了五六日，再沒有蠻人被發現。

  林老爺子謝過了萬劍山莊的眾人，就帶著老老少少們搬出了學堂，重新回到自家村子。

  京華堂的牆頭上，放了三隻響炮。

  這就好似春雷，響過之後，就迎來了萬物的複蘇。

  不過半日，林家村就聚來了十幾個村的裏正或者騎馬趕來確定消息的後生。

  聽說蠻人被打跑了，偷偷過關的山道也被發現了，暫時不會再有蠻人出現，眾人都是歡聲雷動。

  憋悶了小半個月的各村鄉親，走出了躲藏的山洞，地窖或者堡壘。

  重新獲得的自由，讓眾人都是激動不及，見到哪裏都覺得親切想念。

  但也有人家歡喜不起來，蠻人進攻京華堂，一共抓了兩次舌頭。第一次的老頭兒，家是含山關附近的，眾人都不識得，倒是周老爹先前在含山關做事，對那附近很熟悉，於是主動接了這個任務，帶了三四個村人，準備把老頭兒的骨灰送回去。

  風萬裏聽說了，也派了三個屬下跟隨，保護他們的安全。

  這幾日他們住下來，對林家了解越多，也就越喜歡林家人。

  先前曾風靡整個江湖的故事—射雕英雄傳，那句“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簡直為他們這些江湖人樹立了一座崇高的豐碑，一改百姓們對江湖人逞凶鬥狠的印象。

  他們一直就想知道故事出自哪裏，沒想到居然是林家的手筆。

  再看林家在北茅的威望，為北茅百姓做過的一切努力，都讓他們更加佩服。

  江湖人重義氣，老爺子這種仗義，簡直太對他們的脾氣了。

  就說這次把老頭兒的骨灰送回家吧，按理說，這老頭兒被蠻人抓住，為了活命出賣了林家，林家不把他挫骨揚灰就算厚道了，沒想到，老爺子以德報怨，這份心胸就算他們都難以做到。

  所以，負責護送周老爹出門的萬劍山莊幾個兄弟都是心甘情願。更別說，林家準備的馬車趕路很舒服，帶的吃食果子用物，也是樣樣齊全。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去春遊呢。

  再說第二次被抓了做“頭”的父子倆，本來在府城做工，聽說蠻人犯關，他們就心急要回來，結果主家一定留他們做完活計，耽誤了半個月，再回來的時候正好就碰到了蠻人騎兵。

  蠻人心狠手辣，殺人如草芥，倆人也一個也沒逃了性命。

  林家眾人當人在牆頭上，眼見那老爹被砍去手臂，兒子的怒吼他們也聽見了，都是同情，哪裏還會怨恨。

  老爺子親自拿了銀兩，帶人趕了馬車把父子倆的屍體送了回去。

  這父子倆的家在老山坳，離得大王莊往西三十幾裏，多山地，不能改水田，日子還很窮苦，家裏隻有婆媳兩個，帶了五歲的小孫子。

  眼見父子倆個躺著被送回來，林家又說明父子倆被蠻人抓住做了舌頭，最後喪命。

  那兒媳不知道腦子裏哪根筋兒搭錯了，還以為林家是報仇來了，開口就道，“可不關我事啊，我早就要和離了，我娘家已經安排好了，回去我就改嫁！”

  說著話，她當真在衣櫃裏尋出一個打好的大包裹，顯見是準備多日了，不是隨意撒謊。

  那婆婆不過四十多歲，衣服破舊，卻洗的很幹淨，頭發也梳理的一絲不亂，顯平日是個利索又有主見的，但這會兒眼見丈夫和兒子死了，兒媳也撇清至此，她神色裏滿是灰敗絕望，她極力依靠著牆壁，不願意倒下，哆嗦著嘴唇想要說話，張嘴卻吐出一口血。

  那兒媳見此，幾乎是奪路而逃，生怕被林家尋仇，被病重的婆婆纏上。

  五歲的小孫子生的有些瘦弱，根本不知道家裏發生了什麽事，眼見娘親走掉了，他就要追上去，結果被奶奶死死扯在手裏。

  小孫子大哭起來，兩手朝著門外極力抓著，仿佛這樣就能把娘喊回來。

  “娘，娘！不要丟下驢蛋兒，嗚嗚，娘，我怕！”

  眾人都是聽得心酸之極，他們本來是好意，沒想到居然看了這麽一出人間悲劇，見證了人性的自私和狠毒。

  嬌嬌走上前，從挎包裏掏出一個紅彤彤的果子塞到孩子手裏，哄著他，“小弟弟不哭，先吃果子，我們和你奶奶有話說。”

  小孩子到底年歲小，被奶奶摟在懷裏，還有從來沒見過的漂亮果子吃，他很快就忘了娘親的離開，亦或者他的小心靈裏，還以為娘親走了還會回來。

  那婦人感激的望了嬌嬌一眼，掙紮著跪倒在地，重重給林家眾人磕頭，說道，“我家男人和兒子雖然都死了，但是他們造的孽，我來還。我願意賣身為奴，為林家做工到死，隻不過，我的孫兒不能簽賣身契。我們蔣家隻有他這麽一根獨苗了，我盼著他將來出息。求老太爺成全！”

  她這話說的有條有理，又不卑不亢，著實不像普通的山村婦人，眾人都是聽得驚奇，但這會兒可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老爺子上前，親手扶了她們祖孫倆起來，長長歎氣，末了從懷裏取了一隻滿滿的荷包，塞到了婦人手裏，沉聲說道，“我們林家沒有怨怪蔣老弟和大侄子，他們也是運氣不好，被蠻人抓到了。大侄兒是個孝順的，見到老爹受傷，這才多說了幾句，算不得出賣我們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