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本就是將死之人，過一日算一日，其實也沒想過戰後如何。若是死了，一燒骨灰，扔哪裏他們也管不了。但沒想到，夜嵐居然替他們這些整個大越都嫌棄的死囚安排了這麽多。

  除了朝廷給的銀子，他居然還另外添了撫恤，死後甚至有香火供養，這簡直聽得他們目瞪口呆，原來他們也值得被人這麽惦記嗎？

  夜嵐卻是沒理會他們的神色如何，皺眉摸了摸手臂，就脫了鎧甲，扯開衣袖，果然左邊手臂上有個刀口，兩寸長，已經不流血了，但看著還是如同嬰兒小嘴兒一般咧著。

  他隨手拿起棉花沾了烈酒，擦抹幹淨，然後自己穿針引線就縫了起來。

  若不是他的眉頭微微皺著，旁人甚至以為他這會兒縫補的是布料，而不是自己的皮肉。

  待得縫好，他又敷了藥粉，這才示意一個親衛幫忙用白色棉布帶子纏繞起來。

  “還有你們，若是當真手下功夫不到，傷成半殘，也不要怕，我會安排你們到我名下的產業做事。工錢豐厚，足夠你們娶妻生子。不要以為我是可憐你們，這般安排就是白白養著你們。

  以後有一日，大越會富強到足以傲視天下，海裏的船不用人力搖漿也能跑上三五個月，甚至還會有大鐵鳥在天上飛，人坐在鳥肚子裏，兩個時辰就能在京都和含山關打個來回。那時候，好手好腳憑借力氣做活兒的才是賤業，反倒是坐著不能動的才尊貴。”

  說著話，他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唇角微微翹了起來，“到時候，你們的孩子會坐在明亮的大房子讀書，你們的妻子會穿著最漂亮的裙子去采買，你們的父母有大花園遛彎閑話兒。再也沒有戰亂，晚上睡覺都不必關院門。工作累了，就帶上妻兒去遠處走走，看看景色…”

  不隻是他說的歡喜，眾人聽得也是入迷，他們不能想象那樣的日子是什麽樣子，卻忍不住跟著咧嘴傻笑。

  那一定是西方極樂世界吧，是那些和尚嘴裏說的，世上最善良的人死後才能去的地方。

  而他們這些殺才，這些最低賤的死囚，也有機會過上那樣的日子嗎？

  待得眾人回神，夜嵐已經出去巡營了，留下他們受傷的胳膊腿兒，早就被縫好了，他們甚至沒有感覺到疼痛。

  “劉大夫，你說…將軍說的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劉大夫瞪了問話的兵卒一眼，似乎很是不喜他質疑主子，惱道，“將軍身世尊貴，你當他是閑著沒事，跟你們磨嘴皮子呢？我跟了將軍好幾年，也沒聽他說過這麽多話啊。你們跟著將軍，是你們上輩子修的福氣！你們用的兵器，大越都沒處買去，你們用的傷藥，貴的我都心疼。你們再不對將軍死心塌地，效忠賣力氣，我都瞧不起你們！”

  眾人一時沉默了，有時候幸福來臨的太突然，實在是讓人不能相信。

  倒是那個一直沉默的趙高，開口問了一句，“將軍說會給戰死的兄弟過繼孩兒，可是真的？”

  軍醫翻了個白眼，應道，“京都外的慈安堂，收了幾千孩子，都是將軍養著呢，想過繼多少都有，而且那些孩子如今還學著寫算，算是半個學童。說不定誰運氣好，過繼一個讀書苗子，以後就是書香門的老祖宗呢。”

  說著話兒，他掃了趙高一眼，問道，“怎麽，你有兄弟戰死了？”

  趙高點頭，沉聲道，“有，同村的兄弟，他是幫我報仇才一起進了死牢，又來了這裏。他家隻有他一個小子，我要給他續香火。”

  軍醫聽得嘴裏嘖嘖有聲，罵道，“你們這些蠢蛋，腦子真是天生沒長好，有點兒本事都用在打打殺殺上了。你既然要為兄弟續香火，那還過繼什麽啊。好好殺蠻人，活下去，然後娶個媳婦兒，多生孩子，過繼一個到你兄弟名下不就得了。這不是比慈安堂的孩子更好？你家香火也興旺了，一舉兩得。”

  果然，趙高聽愣了，轉而卻是咧嘴笑了起來，“好。”

  他本來是個冷硬狠絕的麵相，這麽一笑，實在有些別扭，看的更恐怖了。

  軍醫嘴巴毒，又添了一句，“記得先學學怎麽笑，別好不容易娶個媳婦，洞房時候被你嚇死了，還生什麽兒子啊！”

  趙高的笑立刻僵在臉上，惹得眾人都是轟然笑鬧起來。

  “哈哈，老趙，讓你平日一副死人臉，怎麽樣，趕緊改吧，否則媳婦兒都嚇跑了。”

  “哎呀，洞房花燭啊，嚇跑媳婦兒，你就整個大越揚名了。”

  一時間帳篷裏，吵鬧的厲害，再也沒有了先前的沉悶壓抑。

  就像軍醫說的那般，他們真是踩了狗屎運才跟了將軍。無論死活，都不會沒了下場。那還有什麽好猶豫的，殺敵啊，立功啊，死了不算，活著就要看看將軍說的那個極樂世界是什麽模樣啊！

  夜嵐帶人巡邏完營地，跳上一顆大樹，然後慢慢從腰包裏摸出一根棒棒糖塞進嘴裏，感受著口舌間的甜蜜，也越發想念嬌嬌了。

  他如今距離林家村，比之先前的到京都，可是太近了。

  但他卻不能趕去見嬌嬌，一來戰事激烈，他若是不守在這裏，總覺得含山關會被攻破，大越百姓遭殃，嬌嬌一家也要跟著倒黴。二來，他心裏隱約有些膽怯，雖然隻有那麽一絲絲，但依舊讓他寢食難安。

  他和嬌嬌一直在空間見麵，空間裏隻有他們兩人，一起吃飯，一起收果子，一起讀書，一起練武。

  但在空間外見麵，就要涉及很多，他的身世和仇恨太沉重，嬌嬌會不會擔心連累家裏。嬌嬌的家人會不會嫌棄他，不願意寶貝閨女同他相處…

  一根棒棒糖吃完，他隨手把紙棒扔得遠遠，就先把心裏的擔憂也扔掉了。

  如今不是考慮這麽多的時候，他最需要做的就是建功立業，他要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嬌嬌，給她最好的一切，這樣所有阻力就都不存在了…

  林家村的夜色比之往日更寧靜，沒了人氣的村莊，甚至有絲死寂，惹得飛鳥都不願意落腳，倒是方便了老鼠等物，猖狂的竄來竄去。可惜，家家戶戶的糧食和木器等物都放了起來，根本不給他們磨牙的機會。

  在看京華堂裏，卻是熱鬧之極。

  幾百人聚集在一起，有老又少，自然擁擠。

  前院後院，外加教室和圖書樓都被分配得滿滿當當。危難之際，家家戶戶也沒堅持要住一起，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集中在一起安排。比如讀書樓的二樓，睡得都是婦人和年歲小的孩子們。一樓就是老人們，中間隔了布簾子，分了男女。

  六間教室，睡的是男人們，方便有事隨時趕去院牆上。

  後院則都是年輕女孩子，還有幾位鄉親，族老裏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