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三章?弈者風度(六十二)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6      字數:2675
  神都苑,安國相王府。

  燈火通明。

  李旦死死望著府門前的兩具屍體,額角青筋暴跳,說不出話來。

  “嘚嘚嘚……”

  旁邊傳來牙齒打顫的聲音,李旦的首席幕僚崔日用,臉色慘白一片。

  與蘭陵蕭氏勾搭,形同照著權策的臉頰揮巴掌,絕非等閑之事,為保機密,派出去與蘭陵蕭氏接頭的,是崔日用的家人。

  一個貼身管事,一個則是親侄子。

  去的時候活蹦亂跳,回來時,已經是遍體鱗傷,全身從上到下,都是刀傷,沒了人模樣,要不是身上的腰牌服飾可資驗證,連誰是誰都難以確定。

  李旦聞聲轉頭,瞥了崔日用一眼,對他的膽小怯懦心生鄙夷,沒來由的挺直了腰板,渾然沒覺得自己五十步笑百步。

  “咳咳,這兩人也不知是哪裏來的遊魂野鬼,竟能僥幸闖入神都苑,幸好本王一身正氣,不畏邪祟,拖開拖開,扔到邙山亂葬崗”

  李旦揮揮衣袖,毫不遲疑地把出了壓箱底的手段,翻臉無情。

  義正辭嚴地吩咐下去,拂袖轉身,返回府中,腳下卻並不安穩,在朱紅色的高高門檻前絆了下,險些摔個狗啃屎。

  “父王,父王小心,父王沒事吧”李旦碩果僅存的幼子李隆業手腳靈便,搶上前將他扶住。

  “唔,無事,作甚大驚小怪?”李旦立足未穩,揮手將李隆業的手丟開,自顧自昂首挺胸,闊步前行。

  書房,李旦一屁股坐在坐榻上,端起茶盞,咕咚咕咚牛飲。

  “啪……”茶盞丟擲在地上,碎屑橫飛。

  “混賬,蕭倓這個老東西,本王可憐他喪家之犬,他,他不識好人心,竟敢反咬本王?”

  “殿下,還請稍安勿躁,以屬下愚見,此事或許並非如此簡單”崔日用也緩緩恢複了鎮定,麵上一片木然,仍舊盡心盡力謀算,“蘭陵蕭氏獲罪於權策,蕭倓驚弓之鳥,戰戰兢兢,絕不敢如此肆意妄為,其中或許另有隱情”

  “隱情,哼……”李隆業冷哼一聲,說得篤定,“還能有什麽隱情,蕭倓無膽匪類,不過是為了巴結上了權策,用咱家當了投名狀,傍上了權策當靠山,哪裏還會將咱這安國相王府放在眼裏?”

  “中山王慧眼,蕭倓些許鬼蜮心思,自是難逃”作為李旦的唯一繼承人,李隆業在府中地位漸高,崔日用不敢與他爭拗,違心地恭維了一句。

  “殿下,小的有急事稟報”外頭突兀傳來了一聲通傳。

  書房內靜了一靜,李旦聽出來人是他的外管事,在外頭打探消息的包打聽。

  “殿下,小的聽聞,西郊白馬寺有精舍走水起火,寄居在裏頭的蘭陵蕭氏一行人死傷慘重……”

  李旦噌的一聲站起身來,身子前傾,目光如鷹,“怎地,蕭倓老兒死了?”

  外管事連連搖頭,“據小的打探,蘭陵蕭氏一行人中,隻有蕭倓一人沒死,隻是受了些擦傷,隻是被火燎了須發,形容狼狽”

  “隻有,隻有蕭倓……”李旦遍體生寒,一陣失神。

  李隆業也張大了嘴巴,驚愕不已。

  倒是崔日用心頭有所準備,苦苦一笑,親侄喪命的痛苦舒緩了許多,比起蕭倓,他已經算幸運的了。

  他擺了擺手,將外管事打發了下去,躬身道,“殿下,中山王,許是我等預料有差,那蕭倓或許有棄暗投明之心,但,他或許,做不得自己的主,更做不得蘭陵蕭氏的主”

  他這番言辭,很有分寸,沒有因為自己的猜測準確而驕矜,顧及了李隆業的麵子,也為真正的主人李旦負責。

  “日用說得對”李旦輕輕頷首,臉色難看起來,“神都,實非善地,此番,是我等孟浪了”

  李隆業麵皮漲紅,聲嘶力竭地連聲怒罵,“定是武崇敏那廝,盤踞神都,為虎作倀,無惡不作……身為李武皇族正朔,卻甘為權策鷹犬,惡貫滿盈,可悲,可恥……”

  崔日用和李旦不約而同地瞟了他一眼,李旦閉了閉眼睛,崔日用麵色不動,平和如初。

  沉默片刻,李旦深吸了一口氣。

  “多說無益,此事暫且壓下,蕭倓定是嚇破了膽,不必再理會……”

  “眼下當務之急,在於華清宮來人,徐慧來神都,名義上是為了監察宗正寺纂修皇族玉牒,本王不信,還須嚴加盯防,適時反應,以策萬全,穩固母皇聖寵”

  “是”崔日用輕聲應命,規行矩步,恭恭敬敬,收攝全身氣場,減少存在感。

  李隆業的目光在崔日用身上滑過。

  盡管崔日用已經表現得很是乖巧,但他的睿智精幹,穩穩蓋過李隆業。

  崔日用恍如未覺,心中有數,自古以來,功高蓋主和結怨少主,是臣子必須麵對的兩大生死劫。

  這並不意外。

  神都,宗正寺。

  徐慧輕車簡從,到此公幹。

  畢竟是武後親信,宗正寺卿鄭鏡思親自出麵陪同。

  徐慧翻了翻玉牒,變動不大,勾畫去的,比新增的,還要多出許多,畢竟,李武皇族近年以來,在血水之中打滾兒,晚婚之風又盛行,近支當中,已有許久不聞嬰啼。

  再加上,武後皇位穩固,封爵漸漸慳吝,奪爵比封爵更多,徐慧打著監察玉牒的旗號來神都,著實不是個好主意,隻差沒有明言另有意圖了。

  “陛下有旨意,將扶風郡公權策、狄道郡公權竺、天水公主權籮單獨開頁,其後人子孫,一體譜入皇族玉牒”

  “是”鄭鏡思應了聲,興致不高,這是施恩,以情義恩典籠絡,牽絆權策的腳步。

  對於他們這些死忠黨羽而言,已經弊大於利,不值當的高興。

  “將安國相王以往以來冊封的妃嬪人等另行造冊,密呈禦前,勿要遺漏”

  鄭鏡思又是應下,眉頭挑了挑,這是要給李旦指派妻妾?還想讓他生兒子麽?

  心裏打定主意,要與武崇敏見個麵,飲飲茶。

  他卻不知道,武崇敏已經在琢磨徐慧了。

  有個身份敏感的人來到他的地頭,他必然要嚴陣以待的。

  “崇敏郎君,這徐慧尚好,主人交代的事情,她做得還算幹淨”

  武崇敏用玉質的耳挖勺,掏著耳朵,麵上風輕雲淡,但舉手投足,威壓滿滿,即便是跟了他許久的咒日,也頗感壓抑。

  “但是,大兄沒交代的,她也沒少做啊”

  “請您示下”咒日苦笑請命,他曉得,武崇敏定是又要出辣招了。

  武崇敏抿嘴一笑,自言自語,抽絲剝繭。

  “梅花內衛的人,在冬官衙門和張柬之的府邸裏外活動,定是與張柬之脫不了幹係,張柬之是該死之人,梅花內衛要殺他,我樂見其成,還要謝謝她,但可惜,她或者陛下要殺張柬之,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如果不是殺他,便是要保他,徐慧要保一個叛徒,又沒有事先與大兄通氣,那定然是存了貳心的……”

  “安排下去,咱們,再做一次黃雀”

  咒日聽得骨頭發麻,他沒想到武崇敏的動靜會如此之大,“崇敏郎君,要不要,先請示主人?”

  武崇敏溫柔得看著他,“大兄是弈者,誌在全局,不謀一隅,我們做棋子的,要有自覺,什麽事都要大兄拿主意,要我等作甚使的?”

  咒日訥訥無言,退了下去。

  武崇敏繼續掏耳朵,雙腿高高翹在桌案上,悠閑自在。

  嘴角緩緩彎出一個詭異的弧度。

  “徐慧,嗬嗬,神都,歡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