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章 弈者風度(二十五)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5      字數:2335
  雲州之後,是涿州,再是延州,到定州。

  天降怪火,專燒聚在一處的青壯,少則數十,多則上百。

  一旦燃燒起來,任你如何潑水撲打,絕不能滅,直到將火中之人燒成灰燼才會熄滅。

  事態頻出,接連不斷,謠言四起,人心惶惶,河北道各地人煙荒涼,百姓關門閉戶,不敢與人會麵同行,看到有人靠近自己,如同見了蛇蠍,亡命奔逃,隻恨沒生四條腿。

  漸漸地,有神神叨叨的傳言流出,說是天上的火神祝融借酒撒瘋,欺辱了玉帝家的七公主,觸犯天條,被貶謫下凡,要劫走北地十萬青壯性命,以壯年男子的精血獻祭,保留自家神格。

  消息傳揚開來,令民間恐慌情緒更高一層,反倒是各地的道觀香火興盛了起來。

  道長們歡欣雀躍,利令智昏,迫不及待地攪和進來,在謠言基礎上加油添醋,宣揚上香禮敬三清,獲得神靈庇護,便可驅散火神祝融冤戾。

  隻不過,道長們不知道,早就有人在等著他們冒出頭來。

  河北道並州大都督來衝在收集了大批道家倒行逆施、散布謠言的罪證之後,下令在河北道範圍內,關閉查封所有道觀,通令河北道州郡官衙整肅道家人士,停發度牒。

  同時,在坊間鄉裏張貼布告,揭露道家騙局,通報其妖言惑眾,蠱惑民心,勸諭百姓莫要聽信,勒令地方官員動員鄉紳族老,互相監視,有擅自祭拜三清,宣揚道教的,即行盤查,從重處罰。

  一時間,河北道人心慌亂得以消弭,百姓的怒氣向道家傾瀉,頭戴黃冠,身穿八卦的道士,人人喊打。

  “狄兄,這是我上奏此事的奏疏,還請你先過目,若有不足之處,還望指正”並州大都督府中,來衝笑吟吟地將一份文牘遞到了狄光遠麵前。

  狄光遠一身玄色衣衫,戴著展角襆頭,身姿挺拔,眉目清朗,一身輕鬆,不像是個紫袍高官,而是個富商員外家的公子哥兒。

  他輕笑兩聲,語帶追憶,“來兄言重了,念及往昔,在舒王府中打馬球,你我都是少年之輩,而今,你已是封疆大吏,多經磨礪,些許小事,定然不會出差錯的”

  話雖如此說,狄光遠還是展開奏疏,翻看了起來。

  來衝靜靜地看著他,感慨萬千。

  他是權策元從,早在東都千牛衛之前,便與他在長安交遊,一同逛過平康坊的交情。

  與他相比,狄光遠的資曆,要弱得太多了。

  然而,時勢流轉無常,造就英雄輩出,狄光遠以激進立場,異軍突起,躍入權策黨羽的核心圈,成了他要仰望的扛鼎人物。

  來衝並無異樣心思,狄光遠的今日,雖然風光無限,但也是一路荊棘之中,頂風冒雪得來,委實不易。

  至少,他遠在邊陲州郡,都能看出狄光遠至少兩次生死關。

  在大理寺卿任上,若不是權策眷顧,趁著戰事及時將他調離,他會墮入酷吏之流,下場未必會比來俊臣、周興之流好多少。

  若是串聯同黨,激烈反彈李旦吞並右玉鈐衛和左領軍衛的圖謀之後,未得權策背書力保,那麽必然不會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兒戲一般道歉了事,粉身碎骨都是輕的,他的宰相老父親怕都會受到牽連。

  因此,來衝對狄光遠是服氣的,見他認真翻閱文牘,也不以為忤,畢竟狄光遠以朝官之身行陰私之事,容不得相差踏錯,一著不慎,便會萬劫不複。

  “狄兄,你在驪山伴駕,如此遠涉關山辦差,怕也不便給吧”來衝找了個話題。

  狄光遠抬起頭,瞟了他一眼,露出個詭秘的笑容,“來兄想差了,我並沒有來此,王尚書吩咐了,政事堂和殿前當值,一日一換人,不為妥當,改為一旬為期,不當值的時候,便在衙中視事,姚侍郎高風亮節,選了最前頭一旬,我此刻應當在衙門辦差,何曾遠涉關山?”

  “哈哈哈,狄兄所言極是,所言極是啊”來衝仰天大笑,眼淚花兒都笑了出來,笑到最後,有說不出的昂揚和驕傲。

  地官尚書是王同皎,另一個地官侍郎是姚崇,一個先後是太子妃韋氏和安樂公主李裹兒的領頭羊,一個是權策的嶽父,是權策黨羽的一方山頭,都是朝爭血海中廝殺出來的積年老鳥,勢力盤根錯節,手段數不勝數,他們要聯手讓狄光遠一直在衙中點卯當值,絕沒有人會不開眼唱反調。

  狄光遠陪著笑了兩聲,將奏疏遞了回去,輕聲道,“來兄,以我之見,在奏疏中,可以適當將道教行跡,說得嚴重一些,一些似是而非,可以說成定論,佛道有爭,舉世皆知,若是河北道的道家,沒有針對佛家的行徑,反而會令人疑惑”

  來衝聞言,緩緩皺起了眉頭,輕咳了兩聲,“狄兄,我以為,若是能將此事痕跡抹去,禍水東引,便已是功德圓滿,何必橫生枝節?”

  “嗬嗬,你我同道兄弟,我不妨直言,在我看來,佛道之爭,佛為外傳,道為本土,扶持道家,才是我輩當為之事”

  狄光遠眼中精光隱現,額角擰出幾個偏執的紋路,“來兄,從何處來,到何處去,我並不縈懷,我天朝胸襟廣博,海納百川,胡風胡服尚且流行一時,又何必糾結於此?”

  “我所著眼,在於佛道對相爺的利弊,佛家入世,卻自有明智高僧懸崖勒馬,未曾涉足朝爭太深,早早急流勇退,而道家,卻不然……”

  “他們雖自詡出世,卻在名義上,與李唐皇族有同一個祖宗,立場先天已定,司馬承禎,司馬鍠,司馬怙,一個接一個,為李唐皇室舍生忘死……”

  “那麽,道家便是相爺仇敵,必須犁庭掃穴,厲行打壓,絕不宜手軟”

  “於我而言,與相爺為敵者,雖芝蘭擋路,亦必除之,區區一丹符之教,何足道哉”

  “來大都督以為呢?”

  來衝聽他連稱呼都改了,知道自己也到了選擇的邊界。

  是順勢投身激進派,還是保持距離。

  狄光遠分明早早便打定主意,摟草打兔子,焚滅千人北塞兵馬,禍水引向道家,再行雷霆手段,環環相扣,即便他在河北道抵製了此事,盤踞中樞的激進勢力,也定然會借此興風作浪。

  道家,終於也要為涉足朝爭付出遲來的代價。

  “狄兄,相爺大業,自是須我等攜手而成,看起來,我對那些牛鼻子,還是太客氣了些”

  來衝做出了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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