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章 弈者風度(二十四)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5      字數:2459
  神都,冬官衙門。

  冬官尚書張柬之深坐在桌案前,手中拿著一封信。

  信是地官侍郎兼太府寺卿姚崇寫的。

  他們兩人一道前往劍南道賑濟雪災,張柬之衝鋒在前,向吐蕃發動金銀攻勢,掏空吐蕃糧食物資,姚崇在後彈壓地方,分派物資,協助鮮於士簡掌控劍南道官場,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給了吐蕃腹地重重一擊,幾乎不戰而屈人之兵。

  隻是,張柬之不知道,他與姚崇的區別,不隻是姚崇的女兒嫁入了義陽公主府,成了權策的老泰山。

  就在他們一同去劍南道的時候,姚崇執行了一個特殊使命,他去了漢州鹿堂山,見了劍膽山莊中的祝平安,判定了他的品性,直接導致權策放棄了起初的計劃,玉奴劍南一行,取走了祝平安的性命。

  可以說,姚崇早早的便接觸到了權策一黨的核心機密,迅速成為黨羽之中,繼葛繪和鄭重之後,第三個運籌協調中心。

  當然,現在又多了個後起之秀狄光遠。

  姚崇在信中,以隱晦的春秋筆法,向他透露了格物書院另有乾坤,殺器不隻在表麵,有多少能到軍器監,有多少掩於地下,都在權相爺一念之間。

  “……格物書院之設,在精工藝,在通經濟,亦在強軍力……五行百工匠心,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軍器監之守,於相爺而言,本非不可或缺。”

  姚崇洋洋灑灑,鋪陳了實事,生發了議論,最終卻落在一句本非不可或缺上頭,戛然而止。

  顯得虎頭蛇尾,像是海中垂釣,用了千鈞力道,最終卻隻釣起來一尾蝌蚪。

  “嗬嗬,好一個本非不可或缺”張柬之品咂良久,麵上露出個深沉的笑容,領會了姚崇的未盡之意。

  他完整的一句話,應當是這樣的。

  軍器監之守,於相爺而言,本非不可或缺,於你而言,卻是至關重要。

  這關乎張柬之的政治立場和站隊歸屬,也是他發力展現權謀手腕的最好契機。

  隻有這兩個方麵得到權策和他麾下黨羽主流勢力的接納和認可,才有可能在派係當中站穩地盤,並以此廣納同道,成為權策麾下第五個風暴眼。

  相反的,如果錯失了這個機會,張柬之幾乎可以確定會被邊緣化。

  “元之兄,有心了”張柬之仰麵闔目,喃喃自語。

  在這緊迫時節,他的思緒卻未能凝聚,出奇的抽離出來,四下飄散,回想起了自己的仕宦生涯。

  他曾隻是中樞鳳閣舍人,做過李素節的倉曹參軍,那時候,李素節還是偏僻之地的許王,李素節的長子李璟入京,念及故主之誼,他與桓彥範一同,義無反顧地出手幫助李璟自立門戶。

  堅持了幾年,在神都迭起的風波中,毫無起色,終日碌碌,卻隻是求個自保。

  殫精竭慮到最後,卻原來,李璟本就是權策放出來的一隻風箏,長線一收,一切回到了原點,而他們,也隻能接受收編。

  轉投權策門下之後,並不是一切都會從天而降,反而是舊主李璟,為了避嫌,幹淨利落地與他斷絕了聯係。

  他蹉跎許久,本以為前途無望,權策卻陡然交托重任給他,去了劍南道,返回之後,權策酬功,將他送上了地官侍郎的要職,不久之後,又接替上官婉兒門下的鬥爭犧牲品李尚隱,升任冬官尚書。

  平心而論,權策待他不薄,但他心裏也無比清楚,他從來不曾真正進入權策黨羽的核心層,一些機密信息他都無法獲得,派係內的協同動作也沒有讓他參與,許多事情,他都是霧裏看花,連蒙帶猜,或者在事後進行逆向推演,以此得知一些大致的輪廓。

  當然,還有姚崇時不時的書信往來,傳遞一些語焉不詳的信息。

  “來人,喚邊朝靜來……”

  張柬之雙手放在小腹前,閉上了眼睛,靜靜等待著自己這個棘手屬官的到來。

  他自己都不能理解這份心態,覺得似乎有些扭曲,利弊就擺在眼前,選擇再簡單不過,他心頭卻又一股倔強,始終梗在原地,讓他不願就此屈從。

  “嗬嗬……”張柬之自嘲一笑,要想清楚卻也不難,竟是一股婦人怨氣。

  往日忽忽,無隻字片語,到了用人之時,也是由他人輾轉轉達,高高在上的權相爺,揮手驚風雨,以萬物為芻狗,為何會如此理所當然?

  “咚咚……”

  邊朝靜人還沒到,腳步聲先傳了進來,還有呼哧呼哧的喘息聲。

  他在門前一晃,張柬之的簽押房為之陰暗了幾分。

  卻是個體形肥碩的大胖子,腰圍幾乎要趕上張柬之麵前的桌案,臉上的肉耷拉下來,下垂到了肩膀,眼睛極小,下巴到脖頸上的肉也堆了三四層,滿麵油光,許是跑了幾步路,頭上汗氣氤氳,身上的緋色官袍濕了一大片。

  “拜見尚書”邊朝靜艱難地俯身見禮,卻是並不能彎下去多少。

  “起來吧”張柬之微微蹙眉,擺擺手,“邊監令到任已有幾日,軍器監下的工坊,可曾走動了?”

  “回稟尚書,下官尚且不曾前往工坊,正在梳理核驗軍器監典章法度,下一步,下官將召集各工坊郎中,依次會談策問,以身言書判考察諸人,能者上,庸者下”邊朝靜說的慷慨激昂,“如此一來,綱舉目張,人才各得其所,各盡其能,下官去不去工坊,均已無關大局”

  張柬之沉吟良久,邊朝靜所言,與權策倡導的重視工商,身體力行不相符,但對於當前朝官而言,是中規中矩的。

  隻是他話中也不無心機,所謂的能者上庸者下,也有可能是黨同伐異。

  “也好,你且認真辦差,本官若有閑暇,會去與你一道策問,簡拔有用之才”張柬之不動聲色地將用人權收了回來。

  他可以留下邊朝靜,表達情緒,但要是放任邊朝靜徹底把持住軍器監,那是逆勢而動,不智之舉。

  “是,下官恭候尚書指教”邊朝靜臉上的肥肉不自然地蕩出一圈波紋,應下了命令。

  “好,你下去吧”張柬之頗覺有些礙眼,隨手打發他下去。

  邊朝靜還沒有移動出去,有一道黑影迎麵衝來。

  “哐當”一聲,撞到了一座肉山,肉山紋絲不動,黑影卻彈了出去,摔倒在地。

  卻是冬官衙門本堂郎中。

  那本堂郎中也顧不得糾纏,一骨碌爬起身,從邊朝靜旁邊鑽進門去。

  “尚書,今日邸報,雲州官府上報,城中突發怪火,青天白日下,活活燒死了二百餘人,這批人的遺物中,都有北塞兵馬腰牌和裝束……”

  張柬之猛地將邸報握在了手中,卻沒有展開,而是盯著未出門口的邊朝靜。

  邊朝靜臉上剛止住的汗水又是一層層冒出,一身肥肉,一圈圈蕩漾,煞是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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