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2章 弈者風度(十三)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5      字數:2529
  神都,太初宮,宣仁門,政事堂。

  為衡陽王李成義之死,狄仁傑召集留守重臣合議。

  定王、天官尚書武攸暨托詞另有要務,未曾與會,安排了侍郎岑羲代為前來,其餘檢校春官尚書的崔融,秋官尚書黃選,冬官尚書張柬之,洛陽府尹蕭至忠等人,都是親自前來。

  起複為宗正寺卿的梁王武三思和作為苦主的安國相王李旦,也出現在政事堂中。

  “諸位,神都安寧未久,又出慘案,遇害的,還是皇族郡王,陛下親孫,事態嚴重,還請諸位莫存僥幸,振奮精神,全力以赴,盡速查明真相,追緝凶手,還安國相王殿下公道”

  狄仁傑中氣十足,卻打起了他曾經深惡痛絕的官腔,一席話冠冕堂皇,沒有一點錯處,但也沒有一點用處。

  說完之後,不去問理刑法司,發到直接將矛頭引向了武三思,“此事涉及皇族,不知梁王殿下有何看法?”

  武三思臉色清冷,不鹹不淡地道,“狄相謬矣,宗正寺奉旨,承當衡陽王治喪事宜,其餘的,則一概不知,查案緝凶,也非宗正寺職責,哪裏敢有看法?”

  “狄相若要宗正寺插手,除非,狄相手中有證據,可證明,那行凶之人,也是皇族,如此,宗正寺和本王,責無旁貸”

  武三思說到後頭,臉上神情和聲音,一起變得陰惻惻的,意有所指。

  木然高踞上首的李旦,突兀開聲,“梁王兄所言極是,狄相,您素有神探之名,可有證據麽?”

  武三思隻是暗示,或者隻是陰陽怪氣地推卸責任,而李旦,卻是眼泛精光,滿含期待,盯得狄仁傑渾身不自在。

  “嗬嗬,二位殿下言重了,本相何來線索?”狄仁傑捋了捋花白胡須,淡定地一推二五六,並沒有多少積極性。

  形勢很明顯,這是現在的儲君太孫李重俊,與鹹魚翻身的前任儲君李旦之間的鬥法,他已經是旗幟鮮明的權策黨羽,自然是巴不得他們狗咬狗,咬凶一點,咬到天荒地老才好。

  “既是二位殿下沒有方向上的指點,那麽一切,便隻好依著命案流程,從頭開始……”

  “黃尚書,你安排秋官衙門的仵作,前往相王府驗屍,查明衡陽王死因,探查凶案現場蛛絲馬跡,行文報來……”

  “蕭府尹,你負責聯絡守城的武侯衛官兵,嚴密四門關防,督促衙役官差,在神都城中走訪查探,追蹤可疑人等,一有異常,立時抓捕……”

  “爾等各司其職,加緊行動,不得有誤”

  “是,狄相”黃選和蕭至忠領下了命令,神情都頗為輕鬆,都是常規公務,也沒有期限,按部就班便是。

  狄仁傑站起身,團團拱手,“有勞諸位,陛下移駕驪山,已成常態,神都安危,盡在我等,還請諸位和衷共濟,並肩攜手,莫要讓悲劇重演”

  說完之後,不待眾人回應,他便率先擺擺手,示意議事結束。

  端的毫無誠意,他自己說的,自己都不相信,不過應景罷了。

  他是做過純臣的,也試過中立,都在咄咄逼人的朝爭罡風之中化為齏粉。

  他晚於自己的長子狄光遠,深刻意識到,當今朝堂,道德法度,人心民意,都隻是虛妄,唯有派係,才是硬道理。

  隻要派係得力,自然安穩如山,兩個派係外的陣營起了糾葛,與他何幹,管你去死?

  “且慢”李旦有些悲憤地站了起來,兩步走了下來,大巴掌拍得啪啪響,“這就完了?我兒死於非命,如此傲視,爾等就三言兩語了事?公心何在?狄相,你精通理刑,又是神都留守,豈能如此敷衍塞責?”

  “嗯哼,安國相王,還請慎言”狄仁傑不高興了,板著臉轉過身,碩大的肚皮非常顯眼,“本相方才分派了職司,此案才開始偵查,哪裏就是了結?殿下既是苦主,本相也事先谘問了,是否有線索證據,二者皆無,不從頭開始,又該如何?”

  “本相行的端坐的正,家中上下內外,從不做蠅營狗苟,雞鳴狗盜之事,絕不接受無端指責,殿下若有不滿,盡可上奏陛下,彈劾本相”

  “你……”李旦氣得直哆嗦,怒聲道,“好,你要線索方向,本王就指給你,驪山的李重俊和武延基,因焰火軍擴編事宜,對本王懷恨在心,陰謀刺殺我兒,怎樣?可夠明顯了麽?”

  “唔,既然如此,本相將行文驪山,請禦前法司協助探查,黃尚書和蕭府尹也對兩位殿下的人手多加關注,多分派些人手,如此雙管齊下,庶幾可收奇效”

  狄仁傑一記太極散手,打得圓潤自然,不帶絲毫煙火氣。

  發號施令完畢,狄仁傑拂袖而去。

  李旦盯著他胖墩墩的背影,眉頭暴跳,厲聲喝道,“好個官字兩張口,本王倒是長見識了,梁王,走”

  武三思臉頰抽搐了一下,緩緩站起身,跟著走了出去。

  子是中山狼,得誌便猖狂,當著神都頭麵人物,如此落我顏麵,真當你這安國相王是皇太子了不成?

  狄仁傑沒有在政事堂坐衙,返回了府邸處置公務。

  步入書房之後,冷不丁嚇了一跳。

  他的桌案之前,分明正襟危坐著一個人影,眉目冷峻,身姿挺拔,熟悉而又陌生。

  正是狄仁傑的長子,檢校地官尚書、特進狄光遠。

  “你為何在此?”狄仁傑趕忙掩上門,急急追問。

  “父親,孩兒不在此,李成義如何會死?”狄光遠卻是鎮定,起身將狄仁傑攙扶到主位上坐下,自己坐在下手。

  隻不過,他開口一句話,就讓狄仁傑又跳了起來,嘴唇哆嗦著,“你,是你……”

  狄光遠毫不回避地點點頭,坦然道,“正是孩兒,孩兒初學乍練,手法難免有些生疏,若有不妥當之處,還請父親代為遮掩一二”

  “你,何以如此膽大妄為?”狄仁傑有些臉疼,才說了家裏沒有蠅營狗苟,轉身就看到了一個,還是作案正主。

  “權相爺問我,安國相王殿下府中子嗣,孩兒一時記錯,回答沒有子嗣,大丈夫言出必踐,做下屬的,也沒有欺瞞相爺的道理,因此,孩兒隻好……”狄光遠說的是真話。

  狄仁傑閉上了眼睛,靠著椅背,思忖了一會兒,才開口,“如此說來,陛下是要立安國相王為儲了,那中山王,你也打算近期動手?”

  “不,眼下風緊,不宜動作,再說了,中山王是最後一個了,他死後影響太大,時機選擇,不當由孩兒做主……孩兒要做的,隻是竭盡全力,布局安排到位,確保相爺一聲令下,中山王立時就死”

  “想來,中山王之死,應在較遠的未來,不急於一時,孩兒有足夠時間運籌,待衡陽王之死有了交代,孩兒便會返回驪山”

  狄光遠笑吟吟,卻滿口血腥味兒。

  狄仁傑看了他好一會兒,“光遠呐,你可是走得太遠、太深了?”

  “父親,孩兒走得很快活”狄光遠笑容依舊。

  狄仁傑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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