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八章 是佛是魔(三十五)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5      字數:2577
  甘州,四門大開,一如往常。

  安撫使行轅傳出命令,因安撫使行轅公差,滋擾平民百姓,為表安撫酬答之意,於城門外特設茶棚,除了熱茶,還有些簡易的餐食供應,方便往來路人休憩吃喝。

  此舉並非強製,但大多數路人都樂於前往,因為在茶棚中歇歇腳,不隻是免費的,隻要出示了路引官憑,道明來路去處,還有好處可拿。

  茶棚旁邊的官家人,會根據人數多少,貨物的種類和輕重,派發銀錢補貼,以錦囊裝著,頗為不菲,都是中樞錢莊的兌票,走到哪裏都是硬紮好使的。

  當然,要麽急著趕路,要麽抱有戒心,不樂意去茶棚歇腳的人,冷暖自知。

  進城之後,總有人尾隨騷擾,還有官差打扮的人上門盤問,這可就不隻是查看憑據,問明白來去,祖墳都讓人給刨個底兒掉,稍有個答對差錯,少不得便要到官衙中走一遭,還不是甘州本地的衙署,而是直接送到安撫使行轅,沒有得力證據或得力的保人,短時間內是脫不得身的。

  消息或明或暗,隱隱約約,漸漸傳開,玄學的東西,在天朝大地上,最是有別樣的魅力,這種似是而非的傳言,比一紙明令還要有效。

  途經甘州的行商馬隊,或者是入城的小攤小販,都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哪怕繞了遠路,也要到茶棚來點個卯,領了官府的霸王好意,才敢進城去。

  茶棚前頭每日晨昏,都是人流如織,隊列排出去很長。

  又是一個大隊人馬回城。

  卻是大搖大擺直接向城門口行去,城門口兒的閑漢聚做一處,幸災樂禍,抄著雙手,撇著大嘴等著瞧熱鬧。

  等到隊伍走近,瞧見當先馬車上頭的三角形認旗,登時悻悻然散去。

  雖然他們不曉得這旗幡上頭畫著的怪鳥是什麽東西,但這花色與安撫使行轅前頭的高牙大纛一模一樣,安撫使那可是比刺史還要大的高官,他旗下的人手,盡可橫著走,誰敢惹了。

  這些閑漢自然不知道,這隊人馬正是從沙州前線轉運物資回返的,他們更不知道,這些人並不能逃過安撫使行轅的密切監控。

  來去往返之間,少了物資,那是正常,多了人,卻是不能不過問。

  “這些人,不像是中原漢家人,是哪裏來的?”有個綠袍官背著手,似笑非笑,質問那押運主官,麵前的地上,十來個吐蕃奴隸,反剪著雙手,跪成了一排。

  “這,這是吐蕃戰俘,發賣為奴,沙州大營那邊,有大官人體恤咱們頂風冒雪,押解轉運物資不易,饋贈了些,聊作補償”論官位,押運官的位分要高一些,但他沒多少底氣,點頭哈腰,交代得一清二楚。

  “發賣戰俘?我怎的沒聽聞有此事?”綠袍官不依不饒,“饋贈他們的,是何人?”

  “是夏官衙門的上差,劉郎中通過幕僚饋贈的”押運官隨問隨答,緊著和盤托出。

  綠袍官臉色登時嚴肅起來,他是狄光遠得用臂膀,知曉不少內幕,千防萬防,防的可不就是那劉芳敏作耗,試探著問道,“下官要將他們收押訊問,不知可妥當?”

  “自是妥當,貴官盡管隨意,這些吐蕃賤奴,很是蠢笨,不堪大用,隻有些力氣,可做些粗使差事”押運官很是殷勤,毫不遲疑。

  他不知道,他這毫不遲疑的低姿態救了他,免去了一場飛來橫禍。

  “甚好,打擾了,下官告退”綠袍官笑了笑,心中有數,即便這批吐蕃人另有乾坤,也與眼前這人幹係不大。

  “帶走”

  一聲喝令,眾人將這十來個吐蕃漢子揪起來,向後頭拖拽。

  驀地,有一個壯漢抬起黑炭頭,甩著臂膀死命掙紮,官差們自然不慣著他,蜂擁而上,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壯漢也不叫喚,喉中一陣怪異蠕動,嘬唇一吐,吐出一蓬銀光,向四周激射而去。

  “啊呀呀”

  四周毆打得正歡的官差登時倒地一大片,各自捂著傷處翻滾慘叫,庭院中大亂。

  旁的吐蕃人趁機掙開,腳踢頭撞,將旁邊的官差放翻,撒開腳丫子,向著外頭狂奔。

  綠袍官大驚失色,一閃身,躲在一棵大樹後頭,卻並不擔心這些吐蕃人逃跑。

  吐蕃人眼看到了門前,來不及歡喜,兩扇門板轟然一聲四分五裂,迎麵飛來。

  大批官兵猛衝而入,掄著帶鞘的橫刀,劈頭蓋臉一頓猛砸,將他們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局麵控製住,綠袍官施施然閃身出來,走到方才口藏利器的吐蕃壯漢麵前,掣出腰間長劍,唰地一聲,大好頭顱飛上半空,鮮血四濺飆飛。

  “嘿嘿,這些吐蕃孽障果然有鬼,速速與我帶走,枷鎖鐐銬,一樣都不要落下”

  綠袍官的怒吼聲響徹四方。

  然而,綠袍官今日的命運注定坎坷。

  人人帶傷的吐蕃人披枷帶鎖押上檻車,一路小心翼翼,沒有出現意外,卻在目的地又出了岔子。

  安撫使行轅不設囚牢,這些囚犯都是拘押在刺史府大牢中的。

  綠袍官興衝衝回到安撫使行轅,向狄光遠稟報破獲諜探的喜訊,再回過頭來,牢房中的吐蕃囚犯,卻有兩人不翼而飛。

  抬頭一看,高牆上通氣的窗孔已然洞開。

  這上頭的窗棱格擋,都是鋼鐵鑄成,瞧著無懈可擊,但卻可以從外頭打開,供一人通行,逃出生天。

  囚牢兩側都有通氣孔,一側在開在刺史府內,一側挨著人跡罕至的巷道,賊子準確地選擇了巷道一麵。

  有這兩點,足可以證明,賊子對這牢房的格局極為熟稔。

  “有家賊”

  狄光遠親自來此,見狀麵沉似水,牙縫裏擠出三個字。

  吐蕃世子赤德祖讚也在甘州城中,他經曆的慘痛,無以言說。

  武延基轉變戰略,從速勝轉為持久戰,邏些城方麵沒有因為赤德祖讚的存在,而聽從天朝軍隊的調動,穩紮穩打,意在將論欽陵盤踞的高原以北收複。

  由此,武延基對他不再信任,以籌辦軍需的名義,將他發配到了甘州。

  狄光遠對他不冷不熱,也不實際分派差事,等同將他投閑置散。

  這猶罷了,不久前,他收到了表姐沒廬氏協爾的家書,他的未婚妻方城縣主,香消玉殞,死在一片汙言穢語之中。

  一夜之間,這個俊逸青年,鬢邊竟生出白發。

  他的麵前,站著的,是他的族人,遍體鱗傷。

  桌案上,擺放著一張信箋。

  裏頭說的是天朝西塞大軍的調度布局,預言龜茲城、沙州大軍駐地,都將生出大亂,論欽陵將分兵西域,建議邏些城趁亂起兵,將論欽陵餘部驅逐出高原,鯨吞沙州軍隊,奪下吐穀渾,重振吐蕃聲威。

  一應兵力部署說得清清楚楚,活靈活現。

  這族人,要他一個簽押,以取信邏些城。

  “好大一盤棋”赤德祖讚讚歎一聲,揮筆落款,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真假,自有他們去判斷。

  成敗,交給蒼天。

  若邏些城敗了,他便是為天朝建功,再謀一個貴女做未婚妻,想必不難。

  若邏些城事成,吐蕃占據上風,他,也該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