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六章 是佛是魔(三十三)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5      字數:2358
  神武行軍道營地。

  職方郎中劉芳敏的小營盤中,他緩緩踱著步,不時瞧一眼旁邊的滴漏,天寒地凍,滴漏之中都是熱水,滴滴答答的水聲,伴著氤氳而起的熱氣,頗有一番意蘊。

  然而,劉芳敏無心品味,反倒覺得煩躁。

  他在枯燥等待,這個時候,人總是會有些莫名的脾氣。

  自黃昏時分,一直等到夜幕四合,他等的人,還沒有回來。

  隨身的小廝輕手輕腳進來,為他點燃燭火,火光映出劉芳敏陰沉駭人的幹瘦臉,嚇了一跳,草草行了個禮,又急匆匆退了出去。

  “回來,備酒”劉芳敏沉聲喝令。

  “是,主人”小廝陀螺一般轉了個彎,應下了命令,又轉身出去辦差,許是太過急切,腳底下拌蒜,險些摔個狗啃泥。

  劉芳敏瞧著他遠去,皺了皺眉頭,他平素禦下,威怒有餘,而懷恩不足,嚴苛有餘,而親善不足,跟隨自己許多年的貼身小廝,對自己都怕成這個德行,旁人可想而知。

  劉芳敏心頭有些懊惱,陰鬱更甚。

  酒菜很快便張羅上來,熱氣騰騰的羊皮花絲、鹿舌炙、鹽漬牛肉,最是好下酒,冷菜也有個五生盤,羊、牛、熊、鹿、馬五種肉,醬香之後,切薄片拚盤而成,小火爐上,溫著一壺劍南燒春,香氣四溢。

  隻是聞著,便令人食指大動。

  劉芳敏顧不得傷春悲秋,伏案舉箸大嚼,吃喝得爽快無比,汁水淋漓。

  酒足飯飽,劉芳敏將案幾一推,又看了眼滴漏,冷哼一聲,拿了個銀簽子剔牙,腹中滿滿,他的耐心又好了一些。

  良久,帳外傳來腳步聲。

  “郎中,屬下回來了”

  來者正是劉芳敏的親信幕僚,書生文弱,裹著厚重皮裘,臉頰凍得通紅,呼氣變成白霧,腦袋上還撒著些潔白雪花。

  “你卻是勞苦,酉時都已經過了,你才回返,去作甚了?”劉芳敏心頭的戾氣漸漸柔軟,長歎口氣,出聲問道。

  “屬下去了郎中麾下諜探的據點,與各部頭領聚宴,方便察知他們的狀況和需要,也將郎中的所思所想傳達與他們,早些做好準備,為郎中驅馳”

  幕僚沒有藏著掖著,坦然直言。

  “唔,為本官驅馳,說得好啊”劉芳敏仰起了臉,幽幽地道,“除了本官,爾等怕是還要為旁人驅馳吧”

  幕僚愣了愣神,猶豫了下,才開口道,“郎中說得哪裏話,郎中追隨袁尚書,為相王殿下效力,以光複李唐正統為己任,屬下等有感在心,勠力效命,絕無二心”

  “嗬嗬”劉芳敏笑了起來,邊軍出身的廝殺漢,雖說學了些官場陰險路數,骨子裏仍是爽氣,幕僚不遮不掩,直承其事,他反倒忌恨不起來了,伸手示意,“坐吧,既然你也是局中人,不妨開誠布公,探討一番日後行止”

  幕僚也不怯場,先將帳中的火盆向身邊移了移,施施然坐下,“郎中言重了,郎中向來行事剛猛得力,銳意無畏,相王殿下多有讚許,此番事關生死存亡,郎中想來也不會手軟,屬下聽令行事而已”

  劉芳敏登時領會了他的意思,要是他能雷厲風行,不惜一切代價,將差事辦妥,那幕僚隻會是幕僚,要是他投鼠忌器,畏首畏尾,那麽幕僚便會取而代之。

  “承蒙讚賞,愧不敢當”

  劉芳敏無力地回應了一聲,要害便在不惜一切代價上頭,他追附袁恕己不假,但卻不會做那禍國奸臣,為了一黨之私,將軍國大事拿來當做爭鬥籌碼,要避免這種惡果,勢必要周全謀劃,說服眼前這個李旦的爪牙,以最小的損失達成目的。

  “我有意,以軍中諜探謊報前線軍情,稱論欽陵叛軍進軍西域,誘使武延基繼續分兵戍守,令李景榮和裴延休脫離中軍,前往龜茲,途中製造兵亂,襲殺李景榮,嫁禍裴延休,迫使裴延休揭發,讓他承認如此行事是得了李重俊的授意,裴延休的弟弟,東宮中的太子賓客裴光庭居中傳遞消息”

  “此舉,不隻可直搗東宮,製造李重俊插手邊軍的陰謀,還可剪除居心叵測、野心勃勃的李景榮,消除相王殿下的側翼風險,同時牽連裴光庭,劍指與他交好的武崇敏,以鉗製權策”

  劉芳敏將自己的計劃,解說得清清楚楚,雙目炯炯盯著自己的幕僚,等待他的回應。

  幕僚雙手攏在袖子裏,思量片刻,無奈苦笑,“相王殿下曾言,唯有西塞劇變,才可動搖李重俊儲位,此事,算是大動靜麽?”

  “兵亂,襲殺一軍主將,當朝郡王,邊塞忠勇將士,死傷不下於數千計,還不是大動靜?”劉芳敏拍案而起,對幕僚的鐵石心腸難以理解。

  幕僚不與他爭辯,另辟蹊徑,轉而道,“李景榮雖說有皇家血脈,終究是支流,不足為懼,相反,相王殿下在軍中勢力羸弱,正需有所補充,用人之際,怕不能計較太多,若他沒有野心,又如何會為我所用?就此葬送,豈不可惜?”

  劉芳敏抿了抿嘴,他謀算弄死李景榮,本就有看他不起的因素,這人反複無常,生性險惡,死在亂局中,正得其所,但幕僚反對,他也不得不退讓半步,拿出備用方案。

  “或可待李景榮和裴延休入龜茲之後,在城中製造混亂,假西域蠻夷之手,殺死武崇謙,西域重鎮亂,武姓皇族死,動靜夠大了麽?”

  幕僚瞧著劉芳敏耐心盡失的樣子,陪了個笑臉,曉得如此安排,大抵已經到了他的底線,若是逼得太緊,難免生出肘腋之患。

  “郎中計較得極好,屬下佩服”

  劉芳敏見他不再糾纏,也鬆了口氣,“不敢當,既是你與下頭的諜探接觸得勤快,便早些安排,龜茲城中、武崇謙軍中,都須加派人手”

  “郎中且請安心,屬下連夜去辦”幕僚站起身,風風火火離去。

  劉芳敏望著夜空許久,招招手,身邊現出幾個壯碩黑衣人,“盯著他,若背離我的要旨,膽敢指揮諜探異動,取了他的性命”

  黑衣人應命,閃身沒入黑暗中。

  他不知,幕僚一路疾行,出了營帳,便有一彪人馬接著,上了一駕馬車,星夜兼程。

  馬車中,幕僚深出一口氣,那大老粗明明是個廝殺漢,偏還有副莫名其妙的菩薩心腸,真真見了鬼。

  你不願做,我便代你做了,在這邊塞之地,沒有屍山血海,配叫大場麵麽?

  幕僚雙目中似有火焰躍動,文弱的身軀中,熱血沸騰。

  劉芳敏既是生出了疑心,諜探那邊勢必有所幹礙,還須另外設法傳遞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