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8章 瓜熟蒂落(十五)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5      字數:2742
  南市大街上,頂風臭十裏。

  三位“廁中人”,被人打撈上來,臭烘烘三團,呼在地麵上,形同爛泥。

  桃花島包廂裏,神都權貴子弟和舉子頭麵人物上百號人,傾巢而出,圍攏在他們四周,如果不是異樣刺眼的眼神,這個場景,將會是他們做夢都未曾想過的人生巔峰。

  人要臉,樹要皮,三人終究還是忍受不住,將腥臊撲鼻,黃水滴答的衣袖蓋在臉麵上,不顧一切地衝出了悅來客棧,沿著大街狂奔,逃回了寓居的會館。

  可惜,會館中並沒有他們想要的溫暖,他們胸無點墨,無法應對文會而逃席,最終掉入茅坑的臭名事跡,比惡臭的身體更早傳遍整個會館。

  原本因為他們出手闊綽而有些來往的同年,紛紛遠遠避開,形同見了瘟疫。

  三人的名句,“呼呼一夢三場過,到鄉翻似廁中人”,幾乎成了不學無術的草包代名詞。

  舉子們彼此打趣,總要來上一兩句,兄台要做廁中人乎?

  洛陽文壇士林,人人喊打,所謂的文人相輕,此時展露得登峰造極,不少尖酸刻薄的譏刺詩詞流傳開來,大街小巷傳得滿城風雨,口舌可殺人,三人的名聲頃刻間千瘡百孔,臭不可聞,搬離了會館,隱匿了行蹤,不敢見人。

  他們其實不想走,起初還想著堅持,畢竟花了大價錢,要是如願逆襲,登了科,自然就一俊遮百醜。

  黃昏時分,他們避開人群,鬼鬼祟祟到街邊的小食攤上吃飯,那苦哈哈的掌櫃認出了他們,竟然衝他們吐了兩口唾沫,不做他們的生意,跑出去老遠,還聽著掌櫃戳著他們脊梁骨教訓小兒。

  “直娘賊,這是何其狗娘養的運道”

  三人終於崩潰了,連夜逃離了神都。

  他們該慶幸自己走得早,後頭,武崇敏還準備了許多的陰損招式等著,待得越久,名頭便臭得越凶。

  而且,他們的等待,也沒有任何意義,弘文館的閱卷場,早早便收到了權策的手令,將他們三人的試卷,以舞弊嫌疑試卷的名義抽了出去,然後,沒有走任何程序,徑直付之一炬。

  勸善坊,張昌期的府門前,春闈舞弊人證的移交,如期進行。

  權策沒有親自前來,代表他來的,是太平公主府的小不點,郢國公薛崇簡。

  陪同的是義陽公主護衛府兵中郎將薛用,領著百餘官兵。

  差事是薛崇簡軟磨硬泡討來的,一開始任憑他撒嬌打滾兒,權策堅決拒絕。

  他們豫王府、太平公主府、義陽公主府和高安公主府四家人,在京表兄弟八人,已有七人相繼入了官場,各自管著一攤,在朝政漩渦中毆鬥,升遷最慢的王暉,都已經升任了左豹韜衛將軍,還能做逍遙富貴閑人,愜意享受人生的,隻有薛崇簡這個老幺了。

  奈何薛崇簡並不領情,他似是閑得太久了,九歲大的年紀,男兒的躁動作祟,竟是鬧出了偌大動靜,求了高安公主,又去求義陽公主,連遲遲和迢迢都沒放過,至於他的母親太平公主,他是不敢去惹的。

  無奈之下,權策隻得應允。

  “下官拜見郢國公”張昌期看著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半大小子,咋了咋牙花子,還是老老實實躬身行禮。

  “給事中免禮,人證何在?還不速速帶來”薛崇簡揚著小下巴,似模似樣地問道,周遭兄弟都是高官大將,耳濡目染,發號施令起來,很有幾分派頭。

  張昌期雖感覺不適,但架不住人家來頭大,招招手,喝令帶上來。

  數十個褐衣護衛,將一個臉上大黑痣的皂隸圍在垓心,護得嚴嚴實實,水泄不通。

  “給事中這是何意?”看到眼前一幕,薛崇簡皺起了眉頭,伸著手指指著那一團人堆,他還不曉得掩飾怒氣,氣憤的意思很明顯。

  “國公莫怒,下官也是不得已,近來春闈舉子有人遭了算計,且與舞弊之事相幹,不得不多加小心,將人證完好無損交到國公手中,下官便功成身退了”張昌期並不怯場,義正詞嚴,說得委婉,意思卻是明白,人在我手中交出,活蹦亂跳,若是過去之後出了岔子,那責任就在你們一邊。

  薛崇簡隻覺得有些刺耳,但並沒有弄清楚其中的彎彎繞,擺擺手,“薛中郎,去驗明正身,將人接了過來”

  薛用帶隊向前,倒是沒有遇到阻礙,但驗明正身的時候,張家的護院仍舊在大黑痣周圍環繞著,沒有離去。

  “請薛中郎典派精銳將人證接走吧”張昌期主動開口,意思是讓義陽公主府的官兵到張家護衛的包圍圈中,將人帶出來,出了張家的圈兒,便不再承擔責任。

  薛崇簡出離憤怒,恨聲道,“張昌期,你是欺我年幼,刻意消遣我麽?”

  “下官不敢”張昌期禮數周到,拱手賠禮,“隻是非常時期,不得不然”

  薛崇簡沒了主意,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薛用的大黑臉上,也難看得很,擺手讓手下進了包圍圈,他的身後走出了四名官兵,他沒有留意,其中一人,從容淡定得有些詭異。

  官兵將大黑痣半包圍起來,與張家的護院一人一半,呈對峙之勢,才交接了一隻胳膊。

  異變突生。

  “噗……”一股血箭飆射而出,噴了密切注視著交接的張昌期滿頭滿臉,噴血的地方,正是那人證臉上的那顆大黑痣。

  義陽公主府的官兵和張府的護衛同時撒手後撤,砰的一聲,大黑痣撲倒在地,抽搐幾下,一命嗚呼。

  “保護國公”薛用冷厲一喝,官兵們將薛崇簡團團圍住。

  “這,這這……”張昌期失魂落魄,張著手無所適從,不能理解眼前一幕,不早不晚的,在雙方一邊一條胳膊的時候斃命,該是誰家的罪責?

  “張昌期,你欺國公年幼,多方刁難,行跡可疑,當街殺人,定是你刻意所為……”薛用怒不可遏,“將他們全都拿下”

  義陽公主府官兵早憋了一肚子氣,聽令即行,一陣風般將張昌期和一幹護院全都綁縛了起來,押送到洛陽府衙,交給蕭至忠和崔澄。

  張昌期並沒有再洛陽府監獄裏待太久,很快便開釋了,畢竟他是彈劾揭發春闈舞弊的,不可能親手湮滅人證,但他的一係列反常操作,又難以解釋,更沒有證據證明人證是薛崇簡一行弄死的,硬生生吞了個死蒼蠅。

  人證死得不明不白,陷入羅生門,成了無頭公案,舞弊的三個舉子也已身敗名裂,逃出神都,一出暗藏殺機的舞弊彈劾案,在無形大手的調理下,以一種荒誕不經的方式,煙消雲散。

  太平公主府,權策饒有興致地看著垂頭喪氣的薛崇簡。

  “崇簡,世道艱辛,朝中尤甚,波譎雲詭,血汙肮髒,無處不在,並不是好玩耍的……”

  話到一半,薛崇簡突地抬起頭,眼圈有些紅,眸光卻更多是倔強,“大兄,那張昌期敢如此行事,當我麵殺證人,是因我平素遊手好閑,不曾辦差理事,瞧我不起麽?”

  片刻後,又自問自答,“換成崇行兄長,或是權竺兄長去,他定是不敢的”

  “大兄,我要當差,我去給崔司馬當捕頭,抓了這些陰險小人”薛崇簡挺著胸膛,信誓旦旦。

  權策扶額,頭疼得緊,“罷了,倒不必去當捕頭,你既是有誌理刑,便去秋官衙門宋尚書身邊,當個隨身佐吏,曆練一番也好”

  薛崇簡大喜過望,響亮應是。

  太平公主在旁看著,嘴角噙著淡淡淺笑,並不插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