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三章 花謝花飛(四十一)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5      字數:2504
  唐休璟明升暗降,去了天涯海角之地做觀察使。

  太子妃韋氏和梁王武三思鬼混在一起,離奇出現在牡丹園後罩樓的消息,卻在神都朝野市井間,投下了震撼彈,口耳相傳,沸沸揚揚。

  武後一道詔旨,給這出皇室醜聞,強行蒙上了一層遮羞布,但後續的處置並沒有手軟,武三思和韋氏相繼遭到禁足處分,武三思被廢掉了宰相之位,韋氏一方也丟掉了神都洛陽的掌控權,代價不可謂不沉重。

  這番巨大變故,內情複雜,相關人等都是三緘其口,無絲毫信息流出,但最大的獲利者,卻是分明,正是一直處在被動挨打狀態,反擊也綿軟無力的新安縣公、文昌右相權策。

  不少人突地聯想到,宰相班首席的梁王武三思罷了相位,位居次席的權策,豈不是就成了當朝首輔?

  醒過神來的人越來越多,有的探究,有的豔羨,有的急迫,有的諂媚,更有的畏懼,無數雙眼睛,牢牢鎖定在他身上。

  權策卻沒有絲毫異常,每日裏在政事堂、碧血塢和新安縣公府三點一線,處置政務也極為謹慎低調,讓一幹好事人等很是失望。

  事發次日,因以朝政事務開設賭局被捕的粟特人曹令忠,在付出了巨額財產贖罪之後,得以出獄。

  出獄之後,用了一頓豐盛的午膳,午後時分,不知發生了何事,府中突地驚叫四起,他在兩個下人的護持下逃出,一路倉皇逃竄,在含嘉倉城外,悲鳴一聲,一頭撞在冬官衙門的正門石柱上,當場身亡。

  冬官衙門一幹官差大驚失色,狼奔豕突,莫衷一是,冬官尚書李尚隱親自出麵,將曹令忠的兩個下人拿下盤問,又在曹令忠身上搜檢一番,得了一封信件,詳閱之後,連聲怒喝,“大奸若忠,真國賊也”

  李尚隱返回簽押房,伏案疾書,寫下一封奏疏,親自出馬,緊趕著將奏疏遞交通政司。

  不過一時三刻,奏疏的內容便在神都朝野官場流散開來。

  李尚隱彈劾內史宰相王方慶,言稱粟特人曹令忠是王方慶爪牙,受他指使,開了滿堂彩賭坊,且曹令忠名下財產,大半都在王方慶名下,除此之外,王方慶還有周密計劃,打算在大周錢莊開設之後,徐徐發力,一手侵蝕錢莊的掌控權,一手借著內應先機牟利。

  曹令忠為謀得自由,擅自做主,以巨資沒入官中贖罪,侵奪了王方慶的財產,因此遭他手下強人追殺。

  “……王方慶,朝中之宰執也,平素以衝淡示人,卻竟是奸狡偽孽,欺詐無度……隱匿之深,駭人聽聞,屢次圖謀大政在先,意圖殺人滅口在後,實乃猖狂國賊,人神共憤……”

  “……臣心神激蕩,詞不達意……昨日梁王獲罪罷相,不過是以資財參與賭博,豈料賭坊東主,竟又是宰相班中人……朝堂之上,殿陛之間,昔日無不穆穆皇皇,道貌岸然,如今事泄,俱是蠅營狗苟,狼心獸行,豈不令人痛煞……”

  朝野登時一片嘩然。

  通政司遞交鳳閣,鳳閣舍人不敢怠慢,送往主掌刑獄吏治之事的宰相狄仁傑案頭。

  狄仁傑翻開這本奏疏,看了足有兩個多時辰,緊鎖的眉頭一直沒有鬆開。

  他能猜到,梁王武三思和太子妃韋氏抱成一團,髒兮兮滾落塵埃,上官婉兒獨木難支,勢必要醞釀抽身。

  他也能理解,既是要罷手言和,勢必要有個政治姿態,交個投名狀出來,反戈一擊也是尋常。

  他費解的是,曹令忠這手棋,到底是誰埋下的?彈章當中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思量良久,他漸漸有了傾向性的猜想。

  權策一方先捏住了曹令忠,但隻是從長生那邊牽扯出來的,並不知曉他的深層身份,沒有派上用場,而上官婉兒卻早已掌握了他與王方慶的聯係,在他獲得釋放的第一時間便作了布局,將真相送到了李尚隱手中,大白於天下。

  “老了,老了”狄仁傑搖了搖花白的頭,權策布局深遠,他已是自歎不如,卻還有個上官婉兒,絲毫不遜於他,即便折戟退場,也退得令人恐懼,“日後朝堂,怕會是這兩人的角逐場”

  唯一轉念,想到權策和上官婉兒兩人,都是武後身邊得寵得用之人,不由歎息,“陛下,果真識人”

  “當即刻下獄按察,搜集佐證,以備陛下參詳決斷”

  狄仁傑在奏疏上簽押大名,吩咐鳳閣舍人,加急轉呈內侍省。

  黃昏時分,武後的旨意便到了,省去了搜證審判的所有環節,“勿複奏,梟首之”

  殺氣四溢的六個字,將武後的不耐煩表露得淋漓盡致。

  朝中文武公卿為之一肅。

  王方慶堂堂當朝宰相,死得輕如草芥,投向權策這邊的目光,旁的意味漸漸都淡去不見,隻剩下濃重的畏懼。

  他贏了。

  上官婉兒起頭,梁王武三思和東宮並肩子齊上,正麵交鋒中,權策節節敗退,但武後寵眷不衰,根基難以動搖,進入水麵下的盤外廝殺,局麵卻翻轉了,不動聲色,不染痕跡,一擊擊中了要命處。

  二十四歲的皇族第一人,無傷大雅,隻是皇族後輩青出於藍罷了,但二十四歲的朝臣第一人,卻是令人咂舌。

  太初宮,雙曜城,東宮。

  權策一路行來,宮中行走的朝官禁衛也好,宮女內侍也罷,無不是畢恭畢敬,大氣不敢出。

  “噗通”一聲。

  有個膽子小的東宮屬官,雙腿一軟,跪倒在了地上。

  權策頓住腳步,看著他額頭涔涔冒出的冷汗,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右相恕罪,下官失禮”那屬官索性在地上叩起頭來。

  權策伸手將他攙扶起來,輕輕點了點頭,拂袖而去,行止一如往常,並沒有故作謙和,他對武後的心思,最是熟稔不過,進退行止,也早已有了成算,不會因這些潮起潮落而變動。

  他今日來東宮,是應邀而來,義興郡王李重俊通過韋處厚延請,說是要上武課。

  雖知道其中必有內情,但權策還是來了,向春坊行去,走一走過場。

  “大郎”卻不料,過場都走不得,太子李顯應當是聽了通稟,徑直衝過來,拉著他到了正殿花廳。

  裏頭還坐著太子妃韋氏。

  暌違已久,形容枯槁,披頭散發,像是個行將就木的老嫗,將此時的她與武後放在一起,誰是婆,誰是媳,怕是任誰都會猜錯。

  “大郎”太子李顯深施一禮,“大郎救我”

  權策嚇了一跳,退後半步避開,“殿下莫要如此,臣受不起”

  李顯直起身子,麵上竟已是鼻涕眼淚縱橫,五官皺在一起,臉頰清瘦,青黑的眼眶很是顯眼,更咽道,“大郎,母皇,母皇有令,讓,讓愛妃暴斃”

  權策大驚,旋即平靜下來。

  這是武後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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