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章 花謝花飛(三十六)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5      字數:2524
  武周年間,國強民驕,豐亨豫大,盛世之象初現,權貴富戶,市井小民,無不喜好賞花,花開絢爛,花瓣豐盈碩大的,尤其受到歡迎。

  西都長安曲江之畔,有芙蓉園,武後遷都洛陽,在李昭德擴建外城之際,在城南伊水邊,辟地數頃,修建了牡丹園。

  牡丹園為皇家閬苑,因時常有加恩,神都士庶都得以入園賞花,還有些民俗節氣,也常在此張羅些應景兒的節目,四周人流熙熙,正是做營生的好地界,酒樓茶樓雲集,頗為繁華。

  牡丹園雖安排了官差值守,但關防並不嚴格,大抵隻是用來威懾平民百姓。

  近年來,常有一些富商大賈,上供些銀錢財貨,將各方關節奉承好了,便能得以入內悠遊一番,權貴府邸更是不用說,正經的主子,大多自矜身份,不喜與平頭百姓為伍,嫌棄爛俗,不大瞧得起這裏,大多便宜了門下的爪牙豪奴,有那膽子大些的,打著主子的名號,就敢將大盆大盆的牡丹抱了走。

  負責典掌此間事務的,是擔著上陽宮監銜頭的內侍,深居宮禁,懶得搭理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真觸了皇族哪家爺們兒的黴頭,他也是擔待不起,反正真有這狗膽的也不多,拋費有限,索性定下了規矩,牡丹花期的兩個月,每隔三日,便安排一次巡查,及時更換補種,不讓殘花占地方,以免掃了貴人們的興致,實際上,是將丟失的牡丹花株補充上去。

  如此一來,守衛的官差更是不上心,總歸有上頭兜底,他們正好劃水度日,當一日和尚撞一日鍾,得過且過,有那心思活泛的,甚至幹起了監守自盜的活計,糜爛一團。

  天色黑透,萬籟俱寂,春日暖風徐徐吹拂,正好睡眠。

  牡丹園西側門,高達三丈有餘的烏頭門,對立聳峙,守門的兩個官差,懷中抱著橫刀,各自倚靠著一根門柱,背對著背,睡得正香。

  “呼……呼呼……”

  鼾聲此起彼伏,響得抑揚頓挫。

  破風聲響起,一個黑衣勁裝女子,飛快閃身闖入烏頭門,落地之後,伏在石梯旁,隱匿了身形,等待了片刻,見那兩個官差沒有察覺,兀自睡得像兩頭豬,不屑冷哼一聲。

  她用力一按身下石階,身子向上輕盈一躍,身形連續翻滾閃躲,靈巧得像一隻狸貓,隱入黑暗中,不見了蹤影。

  她沒有注意到,在方才她掠過的烏頭門頂上,負手站著個黑衣人,他像是一截枯木,不動不搖,隻是眉頭皺了皺。

  實在費解,既是做些見不得光的事,自當以隱藏為至高要務,穿一身黑色勁裝便罷了,為何頭頂上,非要用紫色的緞帶束發?為何身上還要塗抹那麽濃的水粉?

  生怕旁人不知你來曆富貴,至少是三品人家起步?

  黑衣人搖了搖頭,並沒有動彈,嘬起雙唇,發出夜梟一樣的聲音。

  “嗚咕咕……嗚咕咕……”

  戴著紫色發帶的黑衣女子已經潛行到了正門右側,隱身在影壁之後,聽到夜梟的聲音,很是不吉利,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聽聲辨位,似乎是她方才進來的方向,狠聲道,“待會兒出去,定要打死了你”

  她站了沒多久,正門傳來一陣喧嘩聲。

  “黑燈瞎火的,來此作甚?”

  “我梁王府的,愛來便來,你管我作甚”

  “……兄弟,梁王府的也得給個交代,大夜裏的,你要是想要花,咱們弟兄給你挪幾盆出來?”

  “用不著,都給我起開,少給爺們兒添堵,小心你的差事”

  “行,那勞煩您,給個時點兒,弟兄們也好給您把著,免得有人攪了您的雅興”

  “哼,這倒像句人話,心放在肚子裏,爺們兒隻是來逛逛,要不了一時三刻,就回去了”

  ……

  黑衣女子微微鬆了口氣,心下惱怒不已,“也就會拉虎皮做大旗,仗勢欺人,一個賽一個的沒用”

  擱在以往,長生的應對要靈便多了,給個三瓜倆棗,外頭的苦哈哈官差,哪裏還會有這許多廢話。

  瞧著個油頭粉麵的錦衣豪奴進門,小心翼翼避開門外官差的視線,做賊一般踅到影壁前,顫聲道,“還,還請尊駕告知小的地點”

  “你是梁王府的?”

  “是,我替長生來的”

  黑衣女子點點頭,凝目望著他,“地點就在這牡丹園中”

  那豪奴目露驚異之色,“此地不是隻用來接頭的?”

  黑衣女子鼻孔裏哼了一聲,“用來作甚,自然是我們說了算,休得囉唕”

  “呃……是是是,那小的這便回去傳信”豪奴顯然是個欺軟怕硬的,噎了一口氣,反倒更老實了,打躬作揖,一臉諂媚。

  “等等,時日也改了,改在後日此時”黑衣女子矜持的伸出手指,點了點後頭一處偏僻的罩樓,“就在那裏”

  豪奴很是呆滯,他腦子不怎生好使,殿下交代的,竟然都變了,他有些消化不了。

  那這副模樣,黑衣女子反倒放心了,“速滾,休要誤事”

  “哎,哎哎,小的這就滾”豪奴回過神,轉了個圈,溜溜的跑了出去。

  “嘁,手底下盡是這種貨色,難怪自己也是個不中用的鑞槍頭”黑衣女子撇了撇嘴,腳下生風,飛快奔了出去。

  “阿嚏,阿嚏……”

  不遠處的草叢裏,有個黑衣人弓著腰起身,才要嘬唇發聲,冷不防鼻中癢癢得忍不住,死命捂住口鼻,悶悶的打了兩個噴嚏,恢複後立時發聲報訊,卻不再是夜梟的聲音,而是兩聲急促的黃鸝叫。

  “入她老娘的,這小婊子是滾了香粉缸麽?險些壞了灑家的大事”黑衣人心有餘悸,一世英名,險些斷送在女子香粉上,真真見了個鬼。

  夏官衙門,尚書簽押房。

  夏官尚書袁恕己親自執壺,為夏官侍郎唐休璟斟茶。

  “嘩啦啦……”

  茶水很快滿杯,袁恕己也開口了,“唐侍郎,你我都是名教中人,受往聖教誨,當認同禮儀之大,高於萬事,有那亂了禮數,悖逆綱常的,怕都是一般切膚之痛”

  唐休璟將茶杯端起,小口啜飲,沒有搭話。

  他自然恪守禮儀,要不然,他應當早已是權策黨羽中人,他與權策西塞兩度同袍血戰,更是得他舉薦入朝,於情於理,都該守望相助,但權策與太平公主之事,令他如鯁在喉,始終無法釋懷,並不與權策親近。

  袁恕己不以為意,慢慢道,“本官以為,世間最難得,在於允執厥中,恪守道統,在此事上,唐侍郎與狄相爺,當為朝中砥柱中流”

  “而世間最難忍,在於與狼共舞,而使親者痛,仇者快,若是共舞之時,苟合,喪盡節操,穢亂帝胤血統,則不隻切膚之痛,而是錐心之痛”

  “生逢此時,若我等名教弟子,無動於衷,勢必無顏見祖師於地下”

  “啪”

  唐休璟麵黑如鐵,擲杯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