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3章 花謝花飛(三十五)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5      字數:2362
  冬官衙門,正堂。

  冬官尚書李尚隱親自主持著一場歡送會。

  經鸞台複核,天官衙門發下任職公文,虞衡司郎中劉緹得到晉升,離開了油水多,但權力小的冬官衙門。

  遺憾的是,他的下一站,實權也不大,是太常寺。

  依照官製,太常寺掌陵廟群祀,禮樂儀製,天文術數衣冠之屬,在尊崇禮樂儒術的環境下,地位品秩,比名為監、寺的一眾執事衙署要高一級,與六部等同,太常寺卿為正三品,少卿為正四品上。

  劉緹晉升的職位,便是太常少卿。

  “恭賀劉少卿,太常乃禮樂之地,綱常宗法之門,天下清流之首府也,劉少卿文采風流,詩詞唱和,大名鼎鼎,履新之後,定能再造輝煌”李尚隱善禱善祝,一席話說得熱情洋溢。

  冬官衙門的朝官也都隨聲附和,恭喜劉緹高升。

  劉緹滿麵紅光,喜形於色。

  他的年紀並不大,才過而立,投入上官婉兒門下才不到兩年,穿上緋袍也是去年底的事情,眨眼功夫,便能更上層樓,顯見是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前途大好,正該誌得意滿,“多謝尚書,多謝諸位同僚”

  “劉少卿,恭喜了”冬官侍郎蕭至忠草草拱手,言不由衷。

  在他看來,劉緹在這個時候去太常寺,絕非善意,鄧懷玉才從鴻臚寺卿任上升任太常寺卿,劉緹緊跟著就過去,明顯醉翁之意不在酒,衝著給鄧懷玉使絆子去的。

  鄧懷玉雖才投入權右相麾下不久,但隨著權右相辦差,已經有好幾年,與他這個太平公主羽翼是同黨,彼此熟識,他在冬官衙門做侍郎,堂堂的二把手,卻眼睜睜瞧著上官婉兒一方,向太常寺摻了塊大個頭的沙子。

  蕭至忠心頭滋味很是難受,經此一事,想必在太平公主和權右相眼中,他更顯得無用了。

  “蕭侍郎,同僚一場,您是上官,下官若有不周到之處,還望海涵”劉緹的臨別致歉,也沒有多少誠意。

  “難為劉少卿,還記得上下之分,本官心性清淡,不耐煩計較,換個人,尤其是一衙主官,怕是不會如此輕易,劉少卿好自為之”蕭至忠勉力勸誡,不管有沒有效用,人事終究是要盡到的。

  “承蒙蕭侍郎提點,本官為官做人,向來遵紀守法,便是有爭拗,也隻對事,不對人,這與誰是上官,上官是何位分,毫無關聯”劉緹傲然回應,不再以下官自稱,現在,他與蕭至忠是平級了。

  蕭至忠臉色立時陰沉下來,他的猜測得到了印證,劉緹去太常寺,果真不懷好意,隻對事不對人?他的風格,怕是應當反過來說才對。

  “嗯哼”李尚隱清咳一聲,打斷了這兩人的交鋒,拂袖道,“時辰不早了,劉少卿還要去天官衙門領取告身官憑,我等便不耽擱了”

  劉緹自以為得勝,含笑點頭,團團拱手,闊步而去,頗有一番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邁氣魄。

  蕭至忠頹然歎氣,跟著眾人散去,身軀有些佝僂,活像是鬥敗了的公雞。

  人都走光了,李尚隱也站起身,背著手,緩緩朝著冬官衙門的正門走去。

  暮春暖風拂麵,他的身子一陣陣發冷。

  方才劉緹和蕭至忠皮裏陽秋的鬥法,他都看在眼中,劉緹的得意洋洋,不可一世,蕭至忠的疲軟頹敗,無可奈何。

  劉緹去太常寺,是上官昭容攻擊權右相的延伸,針對新任太常寺卿鄧懷玉,這幾乎是所有人的看法,他也一樣。

  直到他接到了上官昭容的手書指令。

  他仰頭看了看冬官衙門的黑漆牌匾,又看了看身後這條大街,此地緊鄰皇城,位於太初宮存儲物資的含嘉倉城以東,行人稀少。

  “曹令忠將獲釋,與奴仆,並遭追殺,撞柱死於冬官衙門之前,懷中有信,據此,劾王方慶”

  這是他收到的命令。

  曹令忠何人?武崇行的粟特屬官,得力臂膀,犯事之後,看押在洛陽府崔澄手中,都是權策黨羽。

  然而,他獲得釋放,遭到追殺,甚至是懷中書信,上官婉兒都了如指掌,能預先指令他行事。

  這說明了什麽?

  說明率先點燃戰火的上官婉兒,又最先與她的對手達成了妥協交易。

  朝著盟友同伴反戈一擊,一舉幹掉一個東宮陣營之中,最不起眼,但明麵上的分量最重的宰相,以此作為交代。

  “嗬嗬嗬”李尚隱失態的笑了,笑得有些悲涼。

  他猶自記得,他奉命去政事堂散步攻訐權策消息的時候,王方慶的反應,聲色俱厲怒斥,並不願卷入震蕩中,後續戰端拉開,他作為東宮黨羽,避無可避,多是隨大流,動作很是溫和克製。

  他能料到,戰局未結,自己已是必死之人麽?

  而方才雄赳赳氣昂昂、鬥誌衝天的新任太常少卿劉緹,哪裏是加官進爵,去太常寺大展威風,分明也是送死去的。

  上官昭容不愧是上官昭容,選的人物都是妙到毫巔。

  王方慶地位尊崇,而無實權,幹掉他,能與權策交代,也不至於傷到東宮筋骨,至於劉緹,因征發民夫之事,早已觸怒太平公主,將他作為籌碼,送到虎口之中,可消弭怒火,也可釋放善意。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兔死狐悲,李尚隱垂首斂裳,沉吟默念。

  “尚書,權將軍率羽林衛來衙署例行督察關防”身旁有屬官稟奏。

  李尚隱猛地抖了抖,臉色驟然煞白,“權……權將軍啊”

  心下稍鬆,有個疑問,他不願去觸及,也不敢多想,權策能迫使上官婉兒自斷臂膀,倒戈投降,背後定然另有一番刀光劍影。

  “李尚書,怎的見了末將像是見了鬼?莫不是做了甚虧心事不成?”權竺笑吟吟地道,他醇厚之名遠播,廣結善緣,百無禁忌,並不受朝中格局限製,與李尚隱年歲差了三四十歲,也能時常談笑風生。

  “嗬嗬嗬,將軍說笑了”李尚隱連連擺手,整理好了表情,方才滿身心的陰鬱,難得瞧見一縷陽光,開口相邀,“將軍若是軍務不忙,到老夫簽押房品茗手談如何?”

  “求之不得”權竺樂嗬嗬應下,又撓了撓頭,“你那簽押房太過逼仄,我知曉一處所在,在南城牡丹園旁,最是清雅,正適合做些風雅之事,我可先說下,這手談,可是有賭注的,李尚書可莫要叫窮”

  “哈哈哈”李尚隱仰頭大笑。

  “依你,都依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