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5章 花謝花飛(十)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5      字數:2515
  神功元年二月中,武後采納左武侯衛大將軍李璟、洛陽司馬崔澄建言,以粟特人擄掠漢女,販賣藩邦,狼心獸行,玷辱天朝威儀,違逆天朝恩化,有罪之人,嚴加懲處,告慰罹難子民,無罪之人,即行驅逐,所持資財,準其原封持有,有司不得侵占,粟特人中,效力天朝,功在社稷之士,準暫留神都,戴罪立功。

  詔旨一下,掀起軒然大波。

  明山賓等人群聚宮門前,叩閽為粟特人請命,指稱李璟和崔澄等人性情暴戾,濫施淫威,大失仁恕之道,不配為朝廷官員。

  在有心人點撥之下,武後散朝後曾單獨召見權策的消息,也在朝臣中間流傳,武後本來遊移不定的押後再議,到氣勢洶洶痛下殺手,顯然,在朝會上一言不發的權右相,在背後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

  明山賓等人群情激奮,雖無憑無據,不敢將顏麵揭開,當麵指摘權策,但卻迂回行事,玩弄起了人海戰術,權策的尚書省右司值房,求見之人排出的隊伍轉彎抹角,幾乎將尚書省環繞了起來,書信行文也連篇累牘,在桌案上堆起了厚厚幾摞。

  權策不見,無人敢於擅闖,王之賁卻是避無可避。

  “王郎中,下官素知右相正道直行,秉公持正,還請轉達同僚心聲,請右相領著下官等人,一道匡扶正義,還粟特人公道”

  “王郎中,下官這裏有詩詞一闕,用以謳歌右相正人君子之風,還望轉達一二”

  ……

  秋官衙門和洛陽府執行武後詔令,有罪的粟特人從嚴重判,首惡大多得了梟首之刑,脅從也得了一百水火棍或枷號示眾百日的酷烈肉刑。

  明山賓等人已經為憤怒衝昏了頭腦,竟然闖入刑場,以身軀護著粟特人,令官差投鼠忌器,難以行刑,他們還擅自為罪囚鬆綁,鼓動囚犯逃離,與秋官衙門監刑官員大打出手,場麵一時混亂至極。

  許久之後,宰相狄仁傑趕來,嚴詞彈壓,令秋官衙門暫停行刑,將明山賓等人訓斥了一番,喝令離去。

  明山賓等人跪伏在地,痛哭流涕,“請狄相爺麵稟陛下,下官等並非膽敢忤逆,實在是目見耳聞,真相曆曆在目,不敢蒙昧良知,坐視天朝盛名蒙汙,陛下千秋令名受損,下官等惟願陛下另擇賢人,重審此案,將真相大白於天下”

  狄仁傑一陣陣心冷,深深看了明山賓一眼,不予理會,拂袖而去。

  這些人,一身幼稚書生氣,標榜正道,行徑卻奇蠢無比,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就一定是真的麽,君不見,同是在朝堂上反對嚴懲粟特人的,梁王武三思還有東宮一係的重臣們,從頭到尾,連個音節都沒有發出過。

  狄仁傑抬眼望著天邊的大片黑雲,歎息一聲,“樹欲靜風不止,連這些清流文士都要卷入了進來,良心可會痛麽?”

  刑場上的變故之後,宮中沒有動靜,權右相也沒有回應的意思。

  這出奇的靜默,很是嚇到了不少人,打退堂鼓的不在少數,但沒過多久,鬥誌重新昂揚了起來。

  有一條光祿寺傳出的私密消息,廣為流傳,據聞消息的源頭是光祿寺卿袁眺,說是陛下設置大宴,遍邀神都青年才俊、權貴子弟,新安縣公權策、廬陵縣公權竺兩人,都不在受邀名錄上,有那消息靈通人士,搖唇鼓舌,明裏暗裏誘導,儼然將此事說成大廈將傾的先兆。

  三日後,秋官衙門再度行刑,秋官尚書宋璟和秋官侍郎王同皎,同赴法場,親自監斬。

  明山賓等人不出意外,再度聚眾而來。

  不待他們故技重施,便有禦史台官差湧來,將他們按倒在地,全數拿捕。

  “老夫一死不足惜,鄭中丞,且拿出條罪證來”明山賓昂首挺胸,將身上五花大綁視若無物,中氣十足。

  鄭鏡思笑了,“本官沒有罪證,但有一道彈章,可告訴爾等知道,平恩郡王上奏,彈劾太子中庶子劉義省,收受粟特人巨額賄賂,行鬼蜮之事,流毒朝堂”

  “老夫不知劉義省何人?左武侯衛官兵,襲殺粟特人,滅人滿門,老夫親眼所見,可會差了?”明山賓仍舊不服。

  “混賬,老糊塗,粟特人死個稚子,你便哭天搶地,如同沒了祖宗,那我天朝漢女,不知多少骨肉生離,也不知多少客死他鄉,你怎的心如鐵石?”鄭鏡思破口大罵,“識人不明,為人利用,為異族驅使,是無能,身為朝廷命官,幹擾法司,為逆賊請命,毫無同族手足之情,是無德,無德無能之輩,你若有分毫羞恥之心,何不一頭撞死在階下,去陰曹地府,向慘死的民女長跪請罪?”

  明山賓老臉漲紅,張口結舌,恰在此時,宋璟火簽投下,刑場上登時有上百顆粟特人頭,滾滾落地。

  “爾等……”氣怒攻心,眼前一片血色,明山賓雙眼翻白,喘著大氣委頓在地。

  “拿下他們”鄭鏡思毫不留情。

  “老夫不知劉義省何人,老夫不知……”明山賓在官差擒拿之中,猶自念叨不停。

  很快地,滿朝文武,便都知道劉義省是何人了。

  粟特人正法次日,新安縣公、文昌右相權策上奏,請辭義興郡王文武師傅之職。

  朝堂上下,登時巨震。

  真相影影綽綽,劉義省是東宮屬官,一向親附義興郡王李重俊,而那光祿寺卿袁眺,更是李重俊的母族堂舅。

  結合李重福彈劾劉義省收納粟特人賄賂,操控明山賓等人,強保粟特人,攻訐權策的幕後黑手,呼之欲出。

  卻也不必感激李重福,其人親自出手,彈劾李重俊的親近人,為的,怕還是那太孫之位。

  朝中都是人尖子,霧裏看花,到若隱若現,連蒙帶猜,加上些聯想,卻不難理解權策不想再做李重俊文武師傅的決定。

  試問,徒兒背後向你捅刀子,誰還有心教導?

  禦史台牢獄之中,明山賓聽聞了這一重重粘稠又黑暗的內幕,哇的一聲,噴出一口心頭血,捶胸頓足,嘶嚎聲日夜可聞,“愧對權郎君,愧對權郎君”

  一牆之隔,劉義省和袁眺也已經深陷囹圄。

  “咚、咚、咚”劉義省用頭撞著木柵,額頭血跡幹了又濕,他實在不知道,他府中起獲的巨量銀錢,到底是從何處來的。

  “嗬嗬,嗬嗬”袁眺坐在幹草上,靠著醃臢的牆壁,不時發出幾聲無奈苦笑。

  權策和權竺不在宮中大宴名單上,消息是他傳出去的沒錯,但那並不全,鬼知道是誰傳出去的,又是誰刪減了他的話,讓意涵截然不同。

  不隻是他們,武延基不在、狄光遠不在、豆盧從昶也不在。

  大宴是為吐蕃貴女沒廬氏協爾而設,邀請的青年才俊、權貴子弟,都是未婚,也未曾定親的。

  沒有新安縣公和廬陵縣公,很奇怪麽?

  “很奇怪麽?”

  袁眺的嚎叫聲傳出去老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