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9章 天下熙熙(四十三)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4      字數:2242
  河東道,蒲州,刺史府別院。

  狄仁傑結束一日巡查,返回別院。

  雖說河工隻是個掩人耳目的名義,但他也不敢馬虎,畢竟是幹係數以萬計生民的存亡大計,既是來了,總要目見耳聞,嚴加督促,夏日汛期一至,滔滔黃河水,可不會管你狄相爺來走一遭的真實意圖,該決堤仍是會決堤,該潰壩也是要潰壩,他高居廟堂,不怕官聲蒙汙,洪水麵前,小民卻毫無反抗之力。

  一日奔波,馬不停蹄,狄仁傑走了不少地方,用雙腳丈量了幾處堤壩,他能看出地方官府的突擊作為,著實花了不少心思,然而情形仍舊不容樂觀。

  不少地方的工事隻是夯土,隨著河流侵蝕,脆弱肉眼可見,高度也比現在的水麵線高出有限,能否經住雨季考驗,尚在兩可之間。

  在州府交界處,他所看到的,更是駭人聽聞,上遊州府刻意加固兩岸,而不做任何疏浚,也不設置堤壩,似是有意識將洪水引導向下遊,下遊州府也不甘示弱,沿著邊境,修築疏導渠,河渠修到自己這邊地勢更高處為止,顯然是要反將上遊淹成汪洋澤國,簡直就是以鄰為壑的生動寫照。

  一路行來,一開始他還會喝令提點,到後頭怒氣填胸,破口大罵,再往後,已是木然無言。

  河東道吏治渙散,蒲州刺史趙芬統禦協衷無能,州府各行其是,儼然已成大害。

  侍女奉上一盆熱水,狄仁傑將滿是水泡的雙腳放了進去。

  “嘶哈……”

  熱燙來襲,狄仁傑整張臉皺成一團,悶哼一聲,才適應了水中的溫度,心緒也被燙平下去。

  調整地方要員,幹係朝中大局,非他所能獨斷,再如何氣怒,都是於事無補。

  當務之急,還是將蒲州通商府的案件查清,早些回朝交代,再謀其他。

  “狄春,晚些時候,你帶上些人,再去蒲州通商府探上一探,找找那個負傷文士的蹤跡”狄仁傑沉聲吩咐,“若是找不到,便在附近找地方潛伏下來,監視通商府的一舉一動”

  “是,主人”狄春應命而去。

  狄仁傑齜牙咧嘴泡完腳,起身去了書房,有幕僚呈上一封家書,是他長子狄光遠快馬兼程送來。

  “唔,你下去吧”狄仁傑伸手接過,端詳著封皮上長子的筆跡,思量了良久,才撕開漆封。

  信件篇幅不長,問了安好,又簡略說了些家務,到了末尾,用數百字的筆墨,長篇大論,說起了朝中新近得到重用的一員朝官。

  “……喬知之博學廣才,沉穩厚重,仕途蹉跎,為春官衙門儀製郎中,後經上官昭容援引,拔擢侍郎……受命未久,協理貢舉之事,處事精幹,為人練達,朝野稱之……”

  狄仁傑眉頭深深蹙起,這封信,詭異之處頗多。

  他與長子一度因政治立場而彼此疏離,才修複不久,甚少有書信往來,更不會在信中提及朝中官員這等敏感之事,又何況,長子作為權右相心腹,何以對上官昭容線上的人滿口溢美之詞?

  思來想去,仍舊不得要領,狄仁傑揉了揉額頭,奔波整日,精力有些不濟,歎息一聲,“老了”

  將信件看了又看,放在燭火邊引燃,火苗飛舞,很快便化為飛灰。

  枯坐良久,才返回臥房安歇。

  蒲州通商府衙門,原是鴻臚寺下屬的外藩會館,供客商歇腳集散,四周聚集了不少的貨棧和車馬行。

  來往有穿金戴銀的富商大賈,有奇形怪狀的外藩,也有衣衫襤褸的苦力,最是魚龍混雜。

  時近正午,通商府門房守衛撤掉一半,輪流用膳午休,衙門中的綠袍屬官和緇衣吏目們,三三兩兩走了出來,下值回府。

  人叢中,有一個綠袍官,年過不惑,麵色嚴肅,瞪眼抿嘴,行走間挺胸抬頭,邁著四方步,一搖三晃,頗有威勢。

  旁邊眾人,緇衣吏目都是讓到兩邊,讓他的四方步得以充分施展,品級差不多的綠袍官,也都給他三分顏麵,主動避開,要麽快上幾步,先行離去,要麽便站下了,逮著個屬下靠到邊上,故作嚴肅地談論公務,將正中央的表演場地,都留了出來。

  無他,此人乃是通商府郎中齊衝的內兄,順著裙帶得來的官職,雖沒有什麽本事,但也不曾招惹麻煩,隻有裝腔作勢這麽一個惡習,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那綠袍官對自己的震場效果是很滿意的,緊繃的臉上忍不住飄過一絲笑意,興致愈發高漲,扭著腰,抬著鞋底,一步步走得紮實,眼看著前頭就走出了門房,有五級台階向下,他加上了小心,這等地形,走官步難度頗高,一不留神,扭傷腳踝倒是其次,壞了本官的官人體統,可是大大不妙。

  “嗖”一聲破空聲響起。

  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石子落在台階上,剛好送到了那綠袍官腳底下,一腳踩上去,嘎貝兒一聲脆響,腳腕幾乎對折。

  “嗷嗷”

  那綠袍官撲街倒地,引頸嚎叫起來,尖利可怖,扯出的聲音已經不像是人聲。

  眾人登時慌亂作一團,一窩蜂圍攏上去噓寒問暖,還有幾人快步跑了出去,去延醫問藥。

  “莫停,往前走”

  兩個扛著麻包貨物的苦力在這裏走過,前頭那個腳步才隻一頓,後頭的喝令便傳了過來,他的腳步登時又接上了趟,不格外注意,都不會發現他曾經停頓過。

  兩人將麻包扛到不遠處的貨棧,擦了擦臉上的熱汗,跟工頭招呼了一聲,扯著麻布腰帶去了茅房。

  “春哥,方才分明有人在暗處作祟,為何不讓我去將他揪出來?”茅房中,淅淅瀝瀝,有個甕聲甕氣的聲音很是不滿。

  “手段如此明顯,隻要不是瞎子,誰看不出來?”另一人要沉穩一些,帶著些訓斥意味,“有人一直在盯著咱們,咱們前腳去揪人,後腳就暴露了,還如何潛伏下來辦差?”

  “有人盯著?”甕聲甕氣的聲音有些驚慌。

  “莫怕,不算高明,待會兒你和三兒協助我,將他們甩掉”沉穩的聲音主意很正,“事態有變,我要回去稟報主人”

  “好,春哥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