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2章 天下熙熙(二十六)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4      字數:2385
  神功元年正月初七,權策主導政事堂首次斷事,核查罪證之後,下令三法司捕人。

  其後,神都大街小巷,緇衣官差四出,禦史台拘押朝官十六人,大理寺拘捕洛陽府南北衙各級僚佐官八十九人,秋官衙門拘捕神都士紳各家權貴府上的管事奴仆百二十人。

  以醉酒後狂草聞名於世的金吾長史張旭,也在這一波凶猛對攻之中,受到牽連,鋃鐺入獄。

  一時間,神都亂成一鍋粥。

  明麵上,對壘三方的攻勢不減反增,繼續互相彈劾撕咬,殺人放火這一類的極端手段也頻頻冒出,暗地裏,三法司主官和有能力影響三法司的權貴,成了各路掮客攻略求告的重點,酒色財氣,各種花活兒無所不用其極,竭盡全力將己方損失降到最低。

  旁的還好,本就是政治常態,水至清則無魚,堆積過多的情緒和恐懼,總要有個出口。

  但殺人放火案件急劇增多,神都幾乎成了冒險樂園,權策斷不能容,立時做出了反應,下令左武侯衛大將軍李璟洛陽府司馬崔澄,窮究殺人放火重案,牽扯到的朝官,一旦查實,就地正法,不得容情。

  有個武氏皇族遠支的侯爵,為武三思助威,指使下人在二張兄弟的別業縱火,查出之後,洛陽府將他拘押,其人狂妄,認了罪過,兀自頤指氣使,他家的老夫人也是不曉得道理的,聚了一群人,拿著龍頭拐杖在洛陽府衙外頭撒潑鬧事。

  崔澄卻是強項,自獄中將那侯爺拎出來,在府衙門前,宣讀了他的罪行和證據,驗明正身,親手揮刀,當眾將他梟首。

  咕嚕嚕的人頭落地,滾出去老遠,一腔子的鮮血噴湧而出,濺了那老夫人一臉,也濺了崔澄一身。

  “相爺鈞令,神都不可亂,誰願以身試法,本官定當成全”崔澄手中拿著帶血的橫刀,站在高台上,四顧自雄。

  那老夫人當即嚇暈過去,府衙前堆積的眾人也驚恐四散。

  經此一事,神都激鬥猶酣,但卻被限製在官場攻訐範疇內,無人再敢動輒喊打喊殺。

  神都苑,奉宸府。

  “嘩啦啦”

  滿屋子的精瓷器物,全都遭了殃,偌大的花廳內堂,鋪了一地的碎片。

  張易之背著手,緩步進門來,一時間,竟然找不到下腳的地方,立在門外,一言不發。

  張昌宗轉眼看到他,將手中的大瓷瓶放下,快步走了過來,激動地道,“五兄,那東宮,東宮欺人太甚,我們不曾招惹他,人情往來也不少他的,他們偏這個時候打上門來,落井下石,卑鄙至極……還當韋汛是個好東西,卻沒料到,也是個包藏禍心的,若不是平日裏捏著咱們手下人的把柄,哪能那麽快找到這麽多證據?讓他這麽一弄,咱們在京畿之地,都成了睜眼的瞎子……”

  “他們有沒有罪?”張易之彎下腰,就坐在門檻上,靠著門廊,出聲問道。

  “有……有吧,權策這人雖然好故弄玄虛,但辦案論罪,還是信得過的”張昌宗有些猶疑。

  “既是有罪,又有人彈劾,他們入獄,不是理所應當的麽?有什麽好動怒的?”張易之淡然道。

  “可是……”張昌宗憤憤然,雙手在桌案上拍得啪啪響,“可是他們是針對咱們?”

  “他們針對咱們,你便針對回來便是了,又不是過了今日,朝廷便關張,這個回合打輸了,是咱們料敵不足,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下個回合,多做些準備,也就是了”張易之仍舊慢吞吞地,淡定得很。

  “哼,走著瞧,五日後,我定要給東宮顏色看看”張昌宗咬牙切齒。

  張易之搖搖頭,隨手撿起一塊瓷器碎片打量著,“你錯了,咱們的大敵是武三思,東宮那邊,要有反應,但不能牽扯太多的精力”

  “為何?”張昌宗迷惑不解,稀裏嘩啦趟著一地的碎片走了過來。

  “他們皇族的根基,是血統,咱們的根基,隻在陛下的寵愛身上”張易之一開口,離題萬裏,張昌宗待要追問,張易之抬手製止,平淡如水的麵上泛起一股子戾氣,“誰若是與咱們爭寵?像武三思那般進獻美男,那才是要斷咱們的命根子”

  “東宮的攻訐,不過傷及表層,可惡固然可惡,挑個足夠讓他疼的,一舉打掉便可,卻不必太過上心”

  張昌宗默默點點頭,又突地抬起頭,“論及寵愛,權策更在咱們之上……”

  張易之站起身,似是不願麵對,踱了幾步,又不得不為魯莽的弟弟解釋,麵上的笑容帶著些追憶和不甘,“六郎啊,權策與我們,都是陛下麵前的紅人,但他與我們路數不同”

  “他是當朝用事的皇族權貴,也是名滿天下的文人士大夫,他取寵,憑的是政績,憑的是遠略,陛下對他的寵愛,大多來自他的文治武功,或許不純,夾雜一些旁人不懂的東西,但平心而言,他近乎無可替代”

  張昌宗一身躁動不翼而飛,有些憐惜,有些不忍,“五兄,都怪弟弟,將你拉到這沼澤中來,若是清清白白入朝,你定能比權策做得更好”

  張易之失聲笑出來,拍拍張昌宗的肩頭,“嗬嗬,休要胡言,這哪是沼澤,分明是我定州張氏一族的福田,人貴自知,我沒有權策那般本事,你也莫要為我擔憂,時也命也,形格勢禁至此,做個士大夫卿相,匡扶天下的大夢,早就醒了”

  “五兄放心,我曉得了,這就去安排,咬死武三思,打疼東宮”張昌宗信誓旦旦。

  “不必,這些瑣雜事,我來做”張易之抬手攔住他,神色一肅,“你禁足奉宸府,大大不利,陛下明日移駕上陽宮,我請個恩典,令你陪侍,你且好生歇息,明日定要好生表現,莫要令我失望”

  張昌宗連聲應命。

  山南道,襄州,刺史府。

  襄州刺史韋玄挺正在院中,對著衣著纖薄的妾室,寫意作畫。

  畢竟是隆冬初春,小妾凍得瑟瑟發抖,卻不敢言語。

  韋玄挺五縷長髯,麵皮白淨,眉眼方正,溫文爾雅,隻顧麵前畫作,並不理小妾的死活。

  “刺史,外頭通商府郎中求見”

  韋玄挺手上頓了頓,頗為不耐,“讓他進來,有話快說,莫要擾了本官雅興”

  “是”

  襄州通商府郎中幾乎是連滾帶爬進來,“刺史,大事不好,神都有人來,來人微服,沒有亮明身份,暗地裏與下官的家人和屬下聯絡,似是衝著那筆銅錢來的”

  韋玄挺手上一頓,畫是仕女圖,留下兩個漆黑的斑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