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1章 天下熙熙(二十五)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4      字數:2369
  太初宮,宣仁門內,政事堂。

  狄仁傑大腹便便,快步疾趨而來,氣喘籲籲。

  他雖說也頗得武後倚重,但待遇與皇族權貴還是沒法比的,並沒有宮中騎馬的權利,爵位不到,也沒有慢悠悠踱步的威風,隻能依著規矩,撩著前襟,一溜小跑。

  想當初,張同休因一隻馬蹄踏入宮門前廣場,僭越禮法,先是遭到崔澄當眾杖責,後又命喪夜宴之上,雖說他的死與僭越隔了許多時日,但坊間都將兩者關聯起來,認定是皇族後輩看不慣張同休冒犯,設宴取命。

  且不說真假,反正自那以後,上至宰相,下至緋袍執事官,有資格入宮的,再也無人敢忽視這禮法,都是規規矩矩,該跑就跑,該快步就快步,像狄仁傑這種身材胖大的,便吃了大虧。

  “見過狄相爺”作為斷事三主官中,唯一不是宰相的人選,鸞台侍郎敬暉早早就到了政事堂,在門邊迎候。

  “唔,咳咳,敬侍郎多禮了”狄仁傑喘勻了氣,搭了搭手,還了半禮,多看了他兩眼。

  敬暉是太平公主一係的後起之秀,但卻攀升至高位,眼下格局,儼然半步進了政事堂,他能後發先至,與天官侍郎岑羲共同擔當領頭羊角色,緣由顯然是有的,他看懂了太平公主與權策聯合關係的實質,敬著太平公主,聽權策的話,自可官運亨通。

  岑羲反應得慢一些,但終究搭上了末班車,得以坐穩天官衙門的肥缺。

  比他們資格老一些的劉幽求蕭至忠等人,一個始終想著太平公主一係的獨立,不期然遭到太平公主親手拋棄,從夏官尚書一貶再貶,貶到長安做長史,一個看不清風色,不敢作為,便一直在冬官侍郎任上蹉跎,爾來,已有五載,一日不開悟,怕是一日難有進境。

  狄仁傑也沒有先進去,就在門口與敬暉敘話,不幾番便說到了狄光遠身上,狄光遠是狄仁傑的長子,一度因政見不合疏遠,眼下又慢慢親近起來,朝野稱讚幹才,狄仁傑引以為傲,狄光遠現下是大理寺卿,敬暉恰好是他的前任,正好是個共同話題。

  “狄寺卿家學淵源,有探案之能,也有秉公之心,可稱虎父無犬子”敬暉誇讚了幾句,話鋒一轉,透了口風,“依著右相的規矩,鸞台主持初議彈劾舉發奏疏,大理寺判洛陽府內彈劾訟獄,事證清楚明白,不偏不倚,頗得精髓”

  “哪裏哪裏,敬侍郎過譽了,犬子……”狄仁傑笑嗬嗬地遜謝,話到一半,又戛然而止。

  他突地反應過來,敬暉言下之意,今日要裁斷的奏疏中,有不少的彈劾,出自洛陽府內部?

  洛陽府尹是韋汛,東宮人馬,這是在暗示東宮卷入了二張與武三思的爭鬥之中,提醒他要“不偏不倚”?

  狄仁傑有刹那的悲涼,他實在搞不懂,形勢如此明朗,隻須坐山觀虎鬥,便可撿漏取利,為何非要卷了進來,上陣衝殺?上陣便罷了,為何又要選擇與二張為敵?

  是迫切想要拉攏武三思?還是想著能充當仲裁,拉起聲勢?

  要麽急功近利,要麽不自量力,兩者都非明知決斷。

  “……犬子心明眼亮,看人自是極準的”狄仁傑苦笑著道,“本相此來,與敬侍郎一樣,隻是參讚,大主意,還是右相來拿”

  敬暉笑了,躬了躬身,很是謙卑,口風卻帶著硬骨,“狄相明鑒,本當如此”

  狄仁傑衝他露出個勉強的笑容,不再言語。

  後生可畏,他小看了天下英雄。

  敬暉不僅是能在犬牙差互的權鬥中,看清權勢真相的人,還是個善於為恩主化解疑慮的人,權策人還未到,狄仁傑就已經被捆住了手腳,不可能再就權策的決斷做出任何異議,有東宮攪和在亂局中,敬暉可以“不偏不倚”,自然也可以報複式的偏向二張兄弟,讓東宮付出代價。

  恰好,在事實上,偏向二張,才是政治正確,不偏不倚,已經給足了東宮情麵。

  無話可說,無話可說啊。

  狄仁傑眯著眼仰麵,看向漸漸高企的日頭,胸膛中像是堆了鉛塊,令他幾乎難以喘息。

  “狄相爺,右相到了”尚書省右司郎中王之賁在旁提醒,卻見權策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他的麵前。

  “啊嗬嗬……老夫失禮了,見過右相”狄仁傑乍然見到權策,有一瞬間地驚惶,手足無措。

  權策饒有興致地看他一眼,“狄相多禮了,是本相來遲,該向二位告罪”

  “不敢,不敢”狄仁傑連忙躬身辭讓。

  “右相受命主政,日理萬機,所行之事,千頭萬緒,自當有輕重緩急,下官等一等,不妨事的”敬暉趨步迎上前,為權策找了台階。

  “唔”權策卻沒有借機下台,含糊應了一聲,加快了腳步,扔給他們一個背影。

  “定是那藥物的殘留作用作祟”權策為自己的荒唐找了個理由。

  三位宰相坐定,王之賁安排屬官,將有關各衙門的朝官安排在值廬備詢。

  議政奏疏不多,且無大事,隻有春官衙門貢舉郎中藺穀的奏疏,有幾分含金量,他的效率奇高,有士林和文壇支持,極快將考官和執事官名錄擬定了出來,春官尚書嚴善思二話不說,便放行定案。

  “這份名錄,朝中可有爭議?可有名錄中人拒絕出任?”權策象征性問了一句。

  “回右相,並無”藺穀回稟。

  權策又分別看了看敬暉和狄仁傑,“二位可有不同看法?”

  自然是沒有的,權策點了點頭,將這份奏疏放在一邊,算做通過。

  可憐宋之問折騰了數月之久,沒能拿出一份草擬名錄,在藺穀這裏,卻是輕鬆愉快。

  二張兄弟看似權勢熾烈,在朝中和神都幾可橫行,但在文壇之中,尤其是清流華選的士林中人看來,終歸是在內寵佞幸之列,難以得到認可。

  “右相,接下去,便是彈劾舉發奏章……”王之賁的話,讓政事堂中的氣氛緊張了起來。

  “哦?”權策掃了一眼,高高一摞,經過禦史台和鸞台兩次篩選,仍舊有這麽多的彈章幸存,便能瞧出二張兄弟與武三思惡鬥的激烈,也不對,還有中途插入的東宮,三方纏鬥,煞是好看。

  權策挑了挑眉,東宮入局的消息,上官婉兒早已給他遞了消息,畢竟通政司長久都把持在她手中,其後,李裹兒又讓沈佺期傳信,雖說起不到什麽用處,但這個舉動的善意,權策是要領受的。

  “都拿上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