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7章 天下熙熙(十一)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4      字數:2491
  右領軍衛的情形,較之左領軍衛,要相對好一些。

  競爭是有,敵意也有,惡意不濃。

  尋根究底,仍是與這些兵馬的外藩出身有關。

  契丹的兵馬,看不起室韋人,因為他們是導致鬆漠大地落入大周之手的叛徒,突厥人排擠執失部和突騎施部,因為他們一直遊離,不肯歸附,背叛了祖先的蒼狼圖騰,鐵勒的勇士和墨跡連部突厥交好,對默啜部突厥懷有敵意。

  各個大營內部也不平靜,鐵勒營內部,葛邏祿部也與回紇部勢成水火,吐蕃營內部,支持讚普赤都鬆的支持苯教大巫師的和支持論欽陵的,更是鬥得不亦樂乎,以至於營中的中原軍官和募兵,難以掌控局麵。

  總而言之,這是外藩諸部現實關係的延伸和折射。

  右領軍衛之所以情形較好,是因為大藩大營不多,而且都是倭國新羅這等相對溫馴的,大多是西南西域的小國小營,

  權策有意在藍田多停頓些時日,花些心思徐徐調理,編訂出錘煉捏合之法,授予武延基和李笊,讓這十萬大軍脫胎換骨,變成大周天朝的王者之師。

  可惜,時不我與。

  相王李旦對權策滯留在神都之外極度不安,連日入宮求見武後,百般央磨,請她參加長女壽昌縣主的訂婚禮,順便求了旨意,令權策在臘月二十八之前,必須返回神都,擔當訂婚禮司儀。

  如此一來,權策便隻剩下三日之期。

  文火慢燉已然沒有了條件,便隻有武火猛煎。

  權策連夜召集左右領軍衛中層以上將官,摸排解析各營實情,整理出了矛盾爭鬥各方的大體脈絡。

  同樣的校場演訓,又重新來了一遍,權策也換了勁裝短打,親自參與其中,紫色的束發和緞帶格外顯眼,左右領軍衛的外藩精銳,並不像中原軍衛一樣,曉得為尊者諱,禮讓上峰,反倒是打了雞血一般,表現得比往日還要勇猛。

  一個多時辰之後,演訓結束,權策非但未能拔得頭籌,排在中遊位置,但也成功贏得了全軍上下敬重。

  其後,權策打破建製,重組全軍,拆裂大營,分為各隊,與小營混編為標準營隊,不再有大小營之分,將兩支軍衛組合成四個方陣,發放了顏色不一,寫有編號的身份罩衣,分別由他自己武延基李笊和魏元忠暫領,排兵布陣,兩兩捉對對壘。

  混編極其刻意,很不友好,同一個標準營內,大多都是相互敵視,有梁子的,對壘的對手,又都是本國或本族人。

  因此,頗有一些桀驁不馴,抱持門戶之見,看重出身的,以各種方式違抗軍令,有的出工不出力,有的幹脆袖手旁觀,有的趁亂公報私仇,還有的臨陣投往敵方。

  校場高台上,權策四人居高臨下,這些一鍋粥般的混亂,盡收眼底。

  “都記下了?”權策沉聲問道。

  “相爺,違逆軍令之人,都已記錄在案”他們身後,是數十人的軍中記室書吏,有的翹首觀察,有的運筆如飛,長長的條案上,已經堆了厚厚一摞滿是字跡的紙張。

  權策輕輕點頭,無意再看下去,邁步欲走。

  “大兄……”武延基站了出來,沒有再以官職稱呼,單膝跪地,“整訓不力,是延基無能,目光短淺,未曾提早發現軍中凝聚力不足,反倒以此作為手段,推波助瀾,隻顧埋頭演訓戰力,致使各營壁壘四起,積怨深重……”

  “他們都是大周勇士,出類拔萃,延基願擔罪責,請大兄法外開恩”

  權策頓住腳步,側頭看了他一眼,朗聲道,“你的罪過,我本也不會輕饒,他們,將族人國人之別,置於我軍令之上,不得為我所用,便是虓虎複生,武曲在世,也絕不能容,相反,此等之輩,本領越強,危害便越大,不除,無以肅軍紀,無以震軍心”

  “武大將軍,可還有話要說?”

  “末將不敢,願從相爺鈞令”

  兩人目光相接,權策淩厲肅殺,有如實質,武延基不敢對視,倉皇垂下頭去,氣息不穩,心驚肉跳。

  他與權策私下裏交道不少,權策常常抱著他的女兒遙遙,很是溫柔,到了軍營之中,卻像是換了個人,威嚴冷酷,他毫不懷疑,以他戴罪之身,若是再敢抵觸一句,怕是後果難料。

  翌日,權策再臨領軍衛校場。

  當眾行軍法,杖責武延基李笊五十軍棍,武延暉武崇謙二人各三十軍棍,以下將官二十軍棍,校場演訓時,違抗軍令,行跡明顯的官兵二百六十餘人,則是全數處死,懸首在轅門之外。

  全軍嘩然,之後寂寂然,權策威名在外,魏元忠等人擔心的嘩變營嘯之事,倒是並沒有發生。

  但權策的怒氣並沒有到此為止,他做出了對軍隊而言,最為嚴厲,也最為羞恥的懲罰。

  收繳領軍衛熊羆軍旗,以玄色三角旗替代,收回領軍衛“射聲”軍號,以長安戍軍暫代。

  旗幟為魂魄,軍號為血肉,權策此舉,等同對左右領軍衛施加了淩遲之刑。

  武延基等軍中將領聞言大驚失色,顧不得背臀之上血肉模糊,仆倒在地,“右相開恩,末將等願以性命擔保,假以時日,定能將領軍衛鍛造成型,絕不會再出有令不行,各自為戰的罪過,請右相開恩”

  “請右相開恩”

  校場內站立的官兵,連綿如雲,本就在一片血腥中驚駭不已。

  見前方將主都是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雖不明白緣由,不由自主一陣緊繃,眼見有人拆卸營中軍旗,鑿平高台上的兩個巨大的方塊大字,才察覺大事不妙,慌忙跟著一道跪地,祈求之聲聲震雲霄。

  “你們竟也曉得敬重軍旗?”

  “你們竟也曉得珍視軍號?”

  “倘真如此,何以不為軍旗軍號而戰,不為榮耀而戰,反倒恣意逞凶,藐視軍令?”

  權策連發誅心三問,冷冷掃視校場,待領軍衛將士都安靜下來。

  “本相有言在此,全軍靜聽,天朝之大,不缺少爾等武勇,爾等藩國,卻離不得天朝加恩,來年春日之後,本相再來校閱”

  “若爾等毫無長進,仍是懈怠蠻狠,目無法紀,本相便將爾等全數發付回國,問罪及於爾等國主,亡國滅家,皆是等閑,屆時,爾等皆是家國罪人”

  一陣冬日罡風吹過,寒氣凜冽刺骨。

  權策將領軍衛軍旗卷起,聲調放緩,“若爾等幡然醒悟,忠心精武,以萬千之人,成於一軍之勢,本相,親手將軍旗還與爾等”

  權策登上車駕,東行返回神都。

  領軍衛校場,將軍們趴著,士兵們跪著,良久無人動彈,也無人言語。

  魏元忠看在眼底,暗自歎息,權策此舉,是親自出馬扮了黑臉,助武延基等人凝聚人心,後頭收效如何,就要看武延基的領悟和手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