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5章 天下熙熙(九)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4      字數:2465
  神都北郊,邙山密林中。

  一群群黑衣人分成許多小股隊伍,在光禿禿的樹木中間飛快奔馳。

  他們的手中拿著弓弩袖箭等各色遠程兵器,卻不是互相對抗攻防,而是各自追殺放入林中的數百隻野兔。

  這批人瞧著彼此生疏,能耐更是參差不齊。

  有的毫無章法,埋著頭一路猛衝,一路吆喝,將野兔嚇得四散亡命,便是腳力好,跑在最前頭,仍是一無所獲,有的興衝衝將手中的家夥事兒一丟,拿出鄉間打獵的手段,挖陷阱,投餌料,很是為自己的把式有了用武之地而沾沾自喜,唯有極少數一些,懂得彼此打招呼配合,更少的人,能耐不小,卻是獨行俠,兔起鶻落之間,殺氣淩厲,弩箭翻飛,便有野兔利落倒地。

  叢林高處,有一方巨石,上頭站著個俊美的紫衣公子,拄劍而立,青絲迎風,飄舞如瀑,數十名身穿仙鶴繡衣的精銳護衛,星散四周,團團拱衛。

  他俯視著密林中各顯神通的黑衣人,額角有青筋鼓起,眼皮不時跳動。

  正是恒國公奉宸令張易之。

  他很失望,下頭訓練的黑衣人,都是他的定州鄉黨。

  為了訓練他們,張易之舍了麵皮,費了不少力氣,從右玉鈐衛大將軍侯思止那裏,弄來了敢死團的個人訓練操典。

  趙與歡的敢死團,本就是特殊作戰的底子,可整可零,暗殺刺探,潛行夜襲,都是拿手好戲,在草原縱橫八荒,威懾力綿延向北,連鐵勒九姓都聞風喪膽,相比之下,拓跋司餘的萬騎一路收納突厥和鐵勒族人入伍,馬匹也都換成了塞外良種,膨脹了數倍有餘,盤踞在突厥兩部的緩衝區,是壓陣控場的主力,但卻遠沒有敢死團的日子過得精彩,神都坊市勾欄,頗有一些閑散文人,甚至將敢死團的事跡編寫成了傳奇話本兒。

  也就是有敢死團和萬騎一正一奇的存在,與各部既得利益者聯手,讓權策以行商貿易遏製北塞大藩的路線圖,得以全盤落地,無人掙紮得動。

  張易之拿到操典,奉為金科玉律,迫不及待用在了控鶴府新丁的操練上。

  隻可惜張昌儀輸送來的這批人,都隻是外觀壯碩武勇,內裏隻是農家把式,除了幾膀子力氣,一無是處,整訓進展緩慢,照這個進度,怕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派上用場。

  “那幾個,個人擊殺野兔的,給他們一領仙鶴繡衣,那幾隊配合好的,膳食提升一格,旁的人,隻給加餐”張易之強忍著一肚子火苗,還是依著操典上所說,做了分級激勵。

  心中卻是罵翻了天,激勵?直娘賊,這幫狗東西,哪裏有半點配得上激勵的,給他們飯吃都是糟蹋了。

  張易之不願再停留,徑直下山,臨行之際,盯著留下的控鶴府官差看了好半晌,丟下一句,“嚴加管束,嚴加訓練,莫怕死傷……莫丟我臉”

  最後四個字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俊美的麵龐,露出絲絲猙獰。

  武後的耐性消磨殆盡,也顧不得他可憐的自尊,向謝瑤環公告了控鶴府的真身,控鶴府解除了存亡危機,少了懸在頭頂的一柄利劍,梅花內衛不會再明著針對他們,付出的代價,便是謝瑤環若有若無的譏刺,想必,在梅花內衛中人眼裏,控鶴府就是一個天大笑話。

  張易之染上了心病,宮中人來人往,誰的麵色有異,他都會猜上許久,對方可是內衛?可是在嘲諷他?

  本想著厲兵秣馬,總要後來居上,壓梅花內衛一頭,一雪前恥,但今日看了實訓,登時希望破碎,這等水準,隻會給他丟更大的臉。

  張易之抑鬱難忍,驀地想起了權策,東都千牛衛藍纓軍憲兵哨隊右玉鈐衛萬騎焰火軍,權策掌軍入朝,屢屢出師,征戰四方,一手訓出來的精兵猛將不知凡幾,仿佛都是信手拈來,也以此築成他在軍方的大勢根基。

  同樣的事情,為何到他手上,便如此困難?

  “天道不公,人與人相差,無乃太過乎?真真賊……”張易之抬頭看天,一聲賊廝鳥幾乎要出口,好懸忍了回去,他現在不是定州鄉紳,而是神都朝局一方魁首,忌諱和講究也多了起來。

  “公爺,鄴國公回來了,在裏頭等你呢”

  現下二張兄弟已經不在仙居殿居住,搬到了神都苑奉宸府,武後駕臨的時候,他們領著一眾俊男,小心伺候著,武後不在,他們便是此間主人,張易之帶著一肚子怨天尤人返回,奉宸府的大太監親自迎了出來,腳步匆忙,過了影壁,又急聲催促,“公爺,您可快著些,鄴國公,鄴國公要鞭打淩郎君……”

  張易之大驚,顧不得體麵,撩起前襟,腳下生風地跑了起來。

  所謂的淩郎君,是武三思送來的美男,武後享用之後,評價頗高。

  二張兄弟為武後網羅麵首,預先也做了防備,定下了規矩,侍寢不得連續,間隔短則三五日,長則一旬,美其名曰是為了保持陛下的新鮮感,也為了休養身子,養精蓄銳,以免無法讓陛下滿意,掃了興致。

  武後對此不置可否,由著二張兄弟折騰,但這位淩郎君入侍之後,武後便打破了這條規矩,曾連續三日召幸,賞賜也多,寵冠奉宸府,不少熱衷鑽營的美男,都湊上去吹捧逢迎,隱隱有與二張兄弟別苗頭的意思。

  張易之緊趕慢趕,來到正殿的時候,還是晚了一步。

  那淩郎君被幾個定州來的美男按在地上,張昌宗掄著一根黃荊條,在他身上瘋狂抽打,雙目充血,麵目可怖。

  “住手”張易之嗬斥一聲,他身邊的從人湧上前,將淩郎君救下,這個身體壯碩,眉眼精致的漢子,已然傷痕累累。

  “張昌宗,張易之,你們,你們等著,陛下麵前,定要與你們論個是非曲直……”淩郎君許是床榻功夫尚可,但眼色還是不足,在眼下局麵明顯不占優勢的情形下,還在狂妄叫囂。

  張易之眉眼眯了眯,擺擺手,“扶淩郎君下去歇著,都退下”

  “五兄,武三思欺人太甚,侵門踏戶,哪裏還將咱們放在眼裏?”張昌宗怒發如狂,聲振屋瓦,“那姓淩的,拉幫結派,出口傷人,還不是武三思撐腰,再不打壓一番,咱們,怕是連個立足之地都沒了”

  張易之默然無語,舉步到桌案前坐下,沉思片刻。

  “來人,淩郎君染疾,讓李嶠安排禦醫來看診……轉告他,淩郎君沉屙極重,應當藥石無救”

  從人聽令而去,許是太過緊張,在門檻處絆了一跤,險些摔個狗啃屎。

  “六郎,你安排一下,尋訪淩郎君的親友,還有一道入奉宸府的人,詳察來曆關聯,若有隱患,盡早扼殺”

  張昌宗登時亢奮,“五兄安心,我定能將他翻個底兒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