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4章 天下熙熙(八)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4      字數:2274
  萬歲通天元年漸至尾聲,武後過得糜爛而又舒心。

  雖說糟心事出了不少,明刀暗箭不時發作,朝局總體仍舊平穩。

  海清河晏已久,天朝各地風調雨順,借著少府監金銀開道,役使萬國百姓為天朝子民效力,物資貨物供給豐盈,漸有國大民驕之氣,尤其是東西北三都之地,便是販夫走卒,也是昂首挺胸,嗓門洪亮。

  邊塞諸藩屢經調理,邊患敉平,幾個大藩或是犬牙差互,互相掣肘,或是內部分裂,爭鬥不休,供奉天朝唯恐不足,已經無人敢於造次。

  武後耽於享樂,早已不耐煩公務久矣,宣布將於臘月二十三日小年之日,提早封筆,不再處置政務,一應政事,悉數交付予政事堂宰相梁王武三思和新安縣公權策,抄送昭容上官婉兒審校存檔甲庫,接待外藩事宜,仍舊由權策安排,諸事不礙大節,無須奏報。

  詔令一下,武三思動如脫兔,趁著武後臨朝的最後時日,聯名天官尚書宗秦客等人,上奏疏請求為武後加尊號“慈氏越古金輪聖神皇帝”,武後鳳顏大悅,依著套路,辭讓再三,最終還是接受了。

  武三思的諂媚攻勢並沒有到此為止,私底下,以奉宸府人力不足為由,進獻了童仆百人入侍,這當中,大多數都按規矩淨身做內侍,有十餘人卻是全須全尾,另有功效。

  武後似是試用了,頗為滿意,下製褒獎武三思,賞賜了大批財貨,賜下了禦筆手書的梁王府牌匾,還令武三思府中女眷一並入宮,宴飲遊樂,倍加恩寵。

  隻是這番收獲,武三思卻並不甚滿意,賞賜眷顧看上去眼花繚亂,但都是風中之燭,虛幻且不安穩,想著不久前,權策不過是猜中了武後心思,順水推舟回護了東宮,他的弟弟權竺便晉升了爵位,有這個比較在,他費心巴力的操持拉皮條的活計,自家可憐的長子武崇訓,為何連個複爵都得不到?

  武三思想不通,便化悲痛為力量,府中精幹管事四出,既是找對了路子,那便不妨質量並舉,十個美男解決不了問題,那便二十個。

  武三思的急切操作,讓朝廷陷入了躁動之中,不少朝臣都將溜須拍馬,歌功頌德當成了年終最後一件要務,獻祥瑞萬民傘之類的套路,都在緊鑼密鼓預備中。

  但華夏是禮儀之邦,凡事都講究論資排輩,首席宰相武三思過了,按順序就該是次相權策,他也是另一個獲授大權的宰相。

  權策沒有讓他們久等,很快便有了動作,他上了奏疏,以外藩無大事為由,安排由鴻臚寺卿鄧懷玉,輔佐義興郡王李重俊接待外藩來客,請旨裁斷,同時請旨,擇期出京三日,去西都長安,巡閱左右領軍衛。

  武後下製詔準,賜下狐裘十領,菜蔬五車,一品親王規製的車駕一輛,加義陽公主府折衝都尉薛用晨光苑突厥百戶阿史那力兩人中郎將銜,殷殷叮囑,令權策自重身份,切莫輕車簡從,失了朝廷威儀和皇家體麵事小,損及安危事大。

  這一來一往的互動,意味深長。

  朝中的躁動,也在無聲之中消弭無蹤。

  武後年歲是大了,作派也有變化,更嗜好享樂,但政治智慧,從來都不缺,仍舊是她的貓狗之論,兩者都是她喜愛的,對貓,隻是時不時逗弄幾下,撫弄幾下,戲謔輕佻,倡優蓄之,對狗,卻是要精心栽培,打理爪牙,待之以國士。

  朝野士林議論紛紛,對武三思頗多譏嘲,而對權策褒獎有加。

  最為明顯的表現,是中立派係的狄仁傑等人,待權策一係的朝官,互動更見頻密,狄仁傑和狄光遠這對政治立場相左的父子,也總算融洽了起來。

  西都留守魏元忠,聽聞權策將至長安,也遣長安司馬王之鹹攜親筆書信到神都,求問確切日期,以便迎迓。

  臘月二十三,武後封筆當日,權策在遍地鮮花,滿堂喝彩中,動身離京。

  太初宮,佳節將至,一片祥和,奢華綺麗,玉樹瓊枝,彩燈遍布,鶯歌燕舞翩飛,各色綢緞紮成花團錦簇,硬生生將隆冬時節,裝扮得春意盎然。

  雙曜城也是如此,滿目富貴。

  韋氏瞧著,卻隻覺得刺眼。

  東宮並不缺少錢帛花用,但武後大年下的,恩寵了武三思,賞賜了權策,東宮卻是什麽都沒落下,雖說真賞賜了,她可能會嗤之以鼻,道一聲不稀罕,但真的被忽視了,卻又心中老大不爽。

  “孩兒拜見母妃,給母妃請安”李重俊本就生得模樣清俊,人逢喜事,更顯得氣色上佳,英氣勃勃。

  “嗬,可是不敢當,義興郡王殿下可是今時不同往日了,當了洛陽牧,又掌了外藩,要不了多久,怕是宰相也做得,這東宮,怕是裝不下你了”韋氏斜昵了他一眼,側身一坐,口中尖酸,卻是將一肚子怨氣發泄在李重俊身上。

  李重俊趕忙雙膝跪倒,“孩兒不敢,孩兒深知,能有今日,全都仰仗東宮出身,母妃關照,還有大兄餘蔭,若非如此,權家大兄也不會格外關照,孩兒定竭盡所能,實心辦差,為東宮增色”

  “哼,用得著你……”韋氏冷哼一聲,正想著再說幾句狠話,壓製他一遭,卻又戛然而止。

  猛然想到東宮中,能頂門立戶的,還真的隻有他,想到早逝的嫡子李重潤,心中突地一空,一陣陣淒楚愴然襲來。

  李重俊以頭觸地,不敢稍抬,不敢露出一絲生怕又招惹了韋氏的忌諱。

  母子一坐著,一跪著,良久無聲。

  韋氏眼圈微紅,卻仍維持著強硬不倒,冷冰冰吐出一個“滾”字。

  “孩兒告退,母妃……”李重俊仍舊伏在地上,想著撫慰幾句,卻終究不敢開口,緩緩退了出去。

  “誰稀罕你虛情假意?”韋氏發狠地扭著手中的錦帕,想到已經出宮開府的李重福,心中更是像刀子割一樣的疼痛。

  他隻顧著攀高枝,在太平公主府上走動獻殷勤,何曾登過她京兆韋氏的門?

  “不是自己肚子裏出來的,能指望誰?”

  韋氏沉浸在自己的痛楚之中,卻去了含淚柔弱之態,臉頰一陣扭曲。

  驀地,眸中閃過一絲亮光。

  李顯無用,她不是還伺候了個男人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