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8章 色即是空(二十一)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4      字數:2560
  萬歲通天元年,冬月十一日夜。

  修義坊即是張府,張府便是修義坊。

  昔日太平公主再嫁武攸暨,兩姓皇族結秦晉之好,政治意涵曠古爍今,舉辦婚禮的萬年縣衙四麵圍牆悉數拆除,供車馬通行,火把四立,將行道樹烤成焦黑。

  卻也比不過眼下這般景象。

  車如流水馬如龍,人潮鬥折蛇行,不隻是張府內人流洶湧,張府外頭也是人頭攢動,燈火插遍牆壁屋簷,將整個修義坊照得亮如白晝,人喊馬嘶,來往寒暄,聲如鼎沸。

  武後沒來,令不少人意外。

  但在神都洛陽西都長安兩地的李氏皇族,卻是來了個全乎,皇太子李顯夫婦二人領銜,武氏方麵,稍有些臉麵的,得了二張兄弟的邀請,也都前來捧場,梁王武三思當仁不讓是首席,李武兩家,頗有些人檔次不夠,家道不興,沒拿到請柬,便是舍了麵皮巧取豪奪,或是撒些錢帛金銀出去,也要淘換一張來。

  一時間,公主郡主,王爺駙馬,濟濟一堂。

  朝堂中樞文武,神都的士紳商賈,有上進訴求,又不怎生講究節操的,更是削尖了腦袋也要鑽進來,仿佛湊上了這個熱鬧,便是身價和地位的象征。

  婚宴在女方府中舉行,迎親的儀式便省卻了,李重福前往後院將張家小娘子請出,一路踩著大紅地毯,來到正堂,拜堂成禮。

  少了武後的環節,司儀的事務,更是輕省,權策應付裕如,操著高聲,掐著節奏吆喝幾嗓子,也便敷衍了過去。

  一對新婚夫婦完成了禮儀,平恩侯李重福牽著手中紅色綢緞,引著新娘向洞房行去。

  “百年好合,公侯萬代”

  “白頭到老,子孫滿堂”

  ……

  一路行來,兩側賀客善禱善祝,都說著吉利話。

  權策回身看了看,皇太子李顯太子妃韋氏,是為男方尊親,衣妝盛大,端正坐著,貴不可言,凜凜然不容侵犯。

  權策嘴角一挑,溢出一絲輕笑,這樣多好,做個高貴的太子妃,總要想著在床榻上有一番作為,實在是歪了路數。

  “陛下聖諭到”

  一聲尖利的宣告聲,進來了長串的宮中內侍。

  李重福的腳步戛然而止,懵懂地看著權策,似是還未曾在婚宴禮儀中醒來,等著司儀發號施令。

  權策見狀,心下搖頭,口中卻不好怠慢,“聖命為大,平恩侯還是暫緩一步,先接了旨意”

  李重福這才有所動作,籠著身上的吉服,幾大步躥了出去,跪在張易之身側等候宣旨,卻將蓋著紅蓋頭的新娘子扔在一邊。

  權策啞然無語,擺擺手,喚了個侍女,將那張家小娘子也攙扶了過去。

  旨意很簡單,就是封賞加恩,武後人雖沒來,卻以這種方式昭示二張兄弟的寵眷非同一般。

  李重福恢複平恩郡王爵位,他的新婚嬌妻,也因此一躍成了郡王妃。

  除此之外,便是賜下宅邸,準許李重福出宮,開府建牙,領了武秉德遺留下的右羽林衛將軍職務,此前這個職司是權竺兼領,眼下卻是要交卸出去了。

  相比之下,賜物卻是很簡單,隻有一條明黃色的同心結。

  “臣等叩謝陛下隆恩”張易之將裝著同心結的漆盤高高舉過頭頂,聲音前所未有的高亢。

  院牆內外,好大一場騷動。

  李重福東宮之子,因罪降了爵位,卻因與張氏聯姻而複爵。

  這還算不得什麽,出宮開府,卻是實實在在的天大恩典。

  皇嗣李旦在東宮的時候,他的子女,隻有李隆基封了楚王,一度開府,因與權策對壘落敗,又圈回東宮,便沒了動靜。

  李顯回朝,正位東宮,子女年歲都不小,也是隻有李裹兒一度能自由出入宮禁,同樣不長久。

  圈在深宮,明麵上身份尊貴,實則與軟禁無異。

  “嗚嗚嗚……”李重福捧著黃綾詔旨,伏地痛哭不已。

  對他而言,這不隻是解除了軟禁,實在是脫離了苦海折磨。

  “瞧這孩子,旁的都好,就是眼皮子淺了點兒,大喜的日子裏,還哭上了”韋氏咯咯嬌笑兩聲,俯下身子,親自將他拉扯了起來,溫聲道,“日後便要自成一府,可不能失了體統”

  李重福抬起頭,不期然見到韋氏眸中的冷光,身子一激靈,啼哭聲頓止,隻有眼淚還在一串串無聲滑落。

  權策見狀,趕忙招呼著眾人恢複秩序,依禮將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儀禮已畢,本宮且去後苑招待女客,諸位貴賓且請盡興”韋氏用眼角掃了權策一眼,告了聲罪,便離開了正堂。

  “有勞內侍,傳來佳音,還請賞臉入席,飲一杯水酒”張易之人逢喜事,也不再自矜身份,隨口相邀。

  那內侍年歲頗大,圓滑得緊,“公爺開了金口,老奴敢不從命”

  此時儀禮已畢,主家與來客中身份顯赫之人,在正堂重開宴席,相對排開兩行桌案,每個桌案後頭,各有兩名侍女伺候。

  那內侍落座之後,遊目四顧,登時如坐針氈,抬起大半的後臀,不敢坐實在了。

  一圈兒桌案前,是皇太子相王梁王新安縣公,張易之張昌宗兄弟,還有政事堂諸位宰相,大周朝堂勢力精粹,大半壁江山在此。

  戰戰兢兢忝陪末座,敬了一圈兒酒,案前的珍饈佳肴,他一筷子都沒入口,便匆匆告退。

  “幹爹,咱們回宮麽?”內侍的幹兒子在前頭駕車,放慢了車速,轉頭詢問。

  “打發他們都回去”內侍滿臉興奮的紅暈猶自未散,心緒難平,並不想立時回宮。

  這等與天下強權同坐共飲的壯舉,在內侍之中,堪稱空前絕後,不找個人顯擺顯擺,豈不是錦衣夜行?

  “掉個頭,去神都苑,找老楊說道說道”

  “哎,幹爹您坐好嘍”小內侍打了個響亮的鞭花兒,車輪轔轔,繞路轉向神都苑。

  神都苑,楊思勖的居所。

  兩人隔著小幾對坐小酌,小幾上擺著幾樣下酒菜。

  那內侍唾沫橫飛,將自己的高光時刻顯擺得淋漓盡致,不時用得意挑釁的眼神瞟著楊思勖,很是不可一世。

  楊思勖卻不以為忤,順著道,“如此宴席,你以皇差身份擠了上去,怕是誰都要給你幾分顏麵”

  “那是,酒到杯幹,沒人怠慢咱家”內侍嗓門兒抬高,麵上的紅暈越發鮮亮。

  “權右相也飲了?”楊思勖出其不意,突地單拎出一個人來問。

  那內侍聞言,眼角立起,“你還不信?權右相和善人,最是有涵養,哪裏會讓人坐蠟,自然是飲了”

  楊思勖心中一緊,強笑道,“久聞權右相海量,你應當也見識著了?”

  “權右相何等樣人,有節製得很,飲了幾口,便用些餐食壓上一壓,瞧不出海量,咱家出來的時候,都有些臉紅,身子還有點搖晃呢,嘿嘿嘿”那內侍壓低了聲音,分享私密事。

  楊思勖似是不勝酒力,舉著酒杯的手劇烈顫抖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