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7章 色即是空(二十)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4      字數:2379
  上林坊,義陽公主府。

  神都苑宮監楊思勖登門拜訪。

  在來此之前,他去了相王府,緣由在於神都苑修繕經費盈餘較多,重新統計各處所需,以便分派,旁的地方他都可以自行做主,唯有相王府和天水公主府兩處,還要谘問主家意見。

  相王李旦早已看這原本的廬陵王府,現在的相王府不順眼,趁機獅子大開口,林林總總,羅列了一大堆,恨不能將整個府邸都翻新一遍。

  義陽公主露了個麵,便安排人將隔壁新安縣公府的大管事權祥喚來,神都三處,長安一處,四處府邸的情況,權祥都清清楚楚。

  兩人一番對答,權祥揀著平日裏主子們不甚滿意的地方說了,關注著楊思勖的神色,條理分明,有禮有節,很有分寸,並不使人為難。

  楊思勖讓人一一記下,心頭不由感慨,管中窺豹,新安縣公府中一介奴仆,格調都要比相王府的貴人高上許多。

  “勞煩執事了,不知新安縣公府幾位貴人可有閑暇,咱家登門一趟,總要請個安才妥當”

  權祥抬眼在他麵上掃過,自是不能辨別他方才心不在焉,顯然此行另有目的,“宮監稍待,小的這便去稟報主人,宮監往日對二郎君頗有關照,主人常掛在嘴邊,應當會撥冗前來,與宮監晤麵”

  楊思勖神思不屬,欠了欠身,“不敢當”

  權祥請了義陽公主府的管事出來陪客,自己快步離去。

  “有勞宮監久候,本相之過也”

  人未至,聲先到,權策的聲音穿窗而來,楊思勖如同打了雞血,噌地站起身來,嚇了那陪客的管事一跳。

  失神的瞬間,楊思勖已經幾大步走到門口,彎腰躬身,“老奴拜見相爺”

  “宮監常來常往,多禮生分,快快請起”權策將他拉了起來,與他執手而行,“此間不是敘話之所,且隨我到書房稍坐”

  楊思勖滿是褶皺的臉上閃過幾許激動,隨即隱去,亦步亦趨到得書房,捧著茶杯啜飲良久,心緒才得以平靜。

  權策隻是默然相陪,沏茶斟茶,動作如行雲流水,並未開口說話。

  “相爺,恕老奴僭越無狀,平恩侯婚宴司儀之任,可還有轉圜,另托旁人?”楊思勖也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

  “木已成舟”權策唇角勾了勾,將茶杯放到嘴邊,闔目吸了口香氣,也是直來直去。

  走場都已經走過了,還有兩日功夫就是正日子,此時撂了挑子,仇怨就結大了。

  楊思勖垂首不語,心中天人交戰,他畢竟忠心耿耿了大半輩子,此時再多說,形同背主,但若不說,又過不了自己的關卡。

  坦白而言,他著實沒有確鑿證據,東宮的異動是針對權策,是他臆測而來的結論,說出來也難以取信,若是與事實不符,怕是不好交代。

  左右為難。

  權策也不去催促他,楊思勖來了這裏,又提起了話頭,說與不說,當有他自己的選擇。

  “相爺,司儀體麵,卻是個苦差事,正經勞神費力”楊思勖又開口了,卻是不著邊際,說起了瑣碎事,“婚宴在黃昏時分,最是不好安排,午膳怕是撐不到晚間,當先用些餐食,墊上一墊,以免誤事”

  “多謝宮監提醒”權策含笑道謝。

  “宴席之上,飲酒恐是難免之事,不宜過量,進食,還是能免則免”楊思勖放低聲音,又強調了一遍。

  權策點點頭,意味深長地道,“宮監所言甚是,飲食多了,難免要方便,本相身為司儀,若是總朝外頭跑,須不成體統”

  楊思勖腮幫抖了抖,權策這個想法,很是樸素實在,但理解出了偏頗,他暗示的是餐食有問題,而不是飲食過度,出恭麻煩。

  不過,這樣,似乎也很是妥當,隻要他整場宴席,閉緊了雙唇,不沾染那勞什子的慎恤膏,當不會給人謀算了去。

  “相爺心中有數便好”楊思勖將警訊帶到,不再多說,一身輕鬆地告辭。

  權策將他送到門口,便返回書房,悠然品茗。

  “主人,楊思勖可是也察覺了東宮的異動?”絕地和玉奴兩人正在著手應對此事,微有些詫異,“是了,他本就是東宮夾帶中人,控鶴府工地又在他的地盤,隻要有心,應當是瞞不過他的”

  玉奴蹙了蹙眉頭,跪坐在他對麵,拿起茶壺換水,憂慮道,“主人,依著楊思勖所言,在飲食上,還是要謹慎一些為上”

  權策搖了搖頭,“宴席之上,作為司儀,水米不進,滴酒不沾,這如何可能?咱們占據先機,就依照先前的計劃不變,隻要封死了他們後頭的操作空間,讓他們謀算落空便好,不必太過緊張”

  “動靜大了,怕是會引發一些連鎖反應,得不償失”

  那裏畢竟是二張兄弟的場子,他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看不分明,動作越大,越容易為人所趁。

  “這場婚宴,都說陛下要駕臨,東宮在此時作祟,很是不智”絕地有些費解。

  “陛下?”權策似笑非笑,“陛下怕是不會來了”

  餘音悠悠,有無奈,有憤懣,也有嘲諷。

  玉奴心疼得緊,撅了撅紅豔豔的嘴唇,眼珠子轉悠著,盤算著該再多用些手段,讓那惡心的所謂貴人付出代價才行。

  太初宮,長生殿。

  武後彎著腰,凝視著跪在下頭的張易之,麵無表情。

  “有人要謀害權策,你當將他們抓捕了來見朕,為何空著雙手?”武後聲音渺遠,如同來自九幽地獄。

  “臣隻是拿了些蛛絲馬跡,並無確切證據,亦不知背後誰人,向陛下稟報,是想著得陛下授權,以引蛇出洞之法,捉賊拿贓,臣願以性命擔保,權右相人身安全無虞”張易之語聲微顫,咬緊了牙關,將早已備下的說辭說了出來。

  武後又是盯了他良久,歎了口氣,“五郎,你與朕有夫妻之實,朕不妨與你說個分明,朕身邊,有貓,也有狗,貓用以消遣,狗用以差遣,若無貓,朕不過幾日不開懷,若無狗,朕禦座根基不穩,政事無著”

  “何者輕,何者重,你替朕掂量掂量”

  張易之以頭觸地,接連叩了十幾個響頭,兩股戰戰,不敢言語。

  “婚宴,朕可以不去,記得你的應承,權策但有分毫閃失,朕必取你性命”

  香風遠去,張易之緩緩抬起頭,站起身,抹了抹額頭上沁出的血跡。

  “貓,消遣,幾日不開懷”

  張易之俊美無儔的臉頰扭曲成一團。

  他不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