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2章 色即是空(十五)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4      字數:2355
  神都苑西側,控鶴府營建工地。

  宮監楊思勖背著手,一步一挪走來,身後跟著幾個藍纓軍士。

  如眾人所知,這裏是二張兄弟的政績工程,如非必要,他並不願意來此走動。

  相王李旦發出最後通牒,令他管製工地上的噪聲,不得擾了東邊兒相王府和天水公主府的清淨。

  這是做不到的,他挪用了神都苑的修繕專款,在工地四周加上了圍擋,效果微乎其微。

  無法完成差事的時候,態度便格外重要,楊思勖不得不頻頻在工地出沒。

  好在因平恩侯李重福的婚事,東宮與二張兄弟關係處在和緩期,若是不然,怕會惹來風波。

  “張郎中安好”楊思勖拱拱手,衝著一個淺啡色官袍的青年人問候。

  對方是上任不久的冬官衙門營繕郎中張同休,他上任之後,未曾在冬官衙門點過一天卯,將控鶴府工地當成了事業,有他在此,將作監和冬官衙門的頭頭腦腦,自覺退避三舍。

  “楊宮監”張同休也搭了搭手,神色頗有些不耐,刺了幾句,“宮監對這工地,可是上心得緊,不知情的,還以為宮監才是這裏的主事人呢”

  “不敢不敢”楊思勖陪著笑臉,卻是計較不起,“張郎中且忙,咱家溜達幾圈便走”

  “哼”張同休冷哼一聲,返身去了工地不遠處的茶棚,那是他慣常休息的地方。

  楊思勖慢悠悠踱步,反正都來了,討人嫌已成定局,索性不急著走,繞著工地轉起了圈。

  控鶴府進展飛快,地基夯土已成,泥瓦工匠和木匠正在用繩墨劃線,另一邊煙塵彌漫,正在攪拌漿土。

  楊思勖走上前看了看,自失地笑了笑,他們用的正是三和土,權策和杜審言首創的,初用在神都外城擴建,再用是西峪石穀築城,繼而是北塞馳道,在大城要塞廣為使用。

  修建一座皇家別業,用上軍國利器,是要固若金湯麽?

  楊思勖搖了搖頭。

  旁邊人影一閃,一個青衣小帽的管事,領著一行人迎麵走來,到得他麵前,還刻意加快了些許速度,管事停下來請安,後頭的人腳步不停,埋著頭隻管疾行。

  “不必多禮,且去”楊思勖擺擺手,漫不經心,眼睛在那隊人身上一掃而過。

  那管事臉上如釋重負,堆起了一朵菊花,點頭哈腰,追著那一隊人離去。

  他沒有見到,楊思勖轉過身,臉色陡然沉了下去。

  有古怪。

  這裏是工地,連那個管事身上都染上了不少髒汙,這一隊人卻是幹幹淨淨?

  他方才看似隨意的掃了一眼,卻見那些人都垂著頭,避免他看到他們的麵目,但還是有人警惕過頭,竟然抬著眼睛偷看他的反應,正正好落在了他的眼裏。

  他經常出入東宮,自然認得分明,那人是雙曜城的灑掃仆役,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楊思勖按著心中的波濤,繼續負手前行,腳步卻加快了不少。

  來到個隱蔽拐角處,踮起腳偷眼望去,卻見那管事到張同休麵前報備了一番,其後竟是張同休親自將這隊人帶走了,那管事留在茶棚未動。

  楊思勖也不再逛悠,快步返回,在茶棚前頓步,故作驚愕,“你,方才不是帶人離去了,怎的還在此處?”

  “宮監好記性”那管事顯得從容了許多,張口就道,“給事中府上將有大喜事,少幾個得用人手,小的受命挑揀了幾個,主人親自帶了送去”

  “哦,卻是大喜”楊思勖作恍然大悟狀,連聲道喜。

  謎團非但解開,反倒更加令人驚心。

  張昌期操辦嫁女,東宮娶兒媳婦,派人襄助,並無可指摘之處,何必如此大費周章,走了暗路?

  楊思勖走在路上,神思不屬,心中糾結,一時忠義之心在上,他應當立時前去稟報太子李顯,一時又是自保私心作祟,想著先查個分明,若是涉及東宮秘辛,也好早作回避,以免招禍。

  “末將見過楊宮監”一聲清亮的見禮聲傳來。

  楊思勖慌張抬頭,迎麵立著一個少年將軍,朝氣蓬勃,眉眼清亮,麵上一片和煦,令人如坐春風,正是左羽林衛將軍權竺,身後還跟著不少的羽林禁衛,想來應當是在巡弋。

  “侯爺折煞老奴了”楊思勖連連躬身還禮,一邊客套,一邊下意識地看了看身後。

  他不能忘記,上次洛水渡口邊上,他受命在上朝前處決將要闖禍的張放,河中的水鬼都備好了,卻因權竺一番熱情寒暄,功虧一簣,自那以後,他見了權竺,總覺得後脖頸陰風颼颼。

  “宮監又去工地了?”權竺仍是笑容滿麵,朗聲勸慰道,“您年歲也不小了,也該多多惜福養身,閑暇了,也去收個幹兒子幹孫子養著,總是勞碌,何時是個頭?”

  楊思勖愣住了,若是旁人如此說,他還要懷揣個戒心,想一想對方意圖,但權竺說,他卻不會多心,同在北衙宮禁當差,權竺的暖心誠摯形象,已然深入人心。

  當下釋然一笑,“侯爺所言極是,老奴著相了”

  “哈哈”權竺並沒有放在心上,又是開朗一笑,領隊闊步而去。

  楊思勖一直埋頭做事,猛然驚醒,抬頭一看路,卻發覺自己盡忠倒是盡了,無論是龍椅上的武後,還是有些恩義的太子李顯,他都可稱竭心盡力報效,但卻從未想過自己的將來,也從來沒有人為他想過。

  心中驀地一陣鬱結,他想起了麟趾殿首領內侍高延福,臨淄王安排他收了個幹兒子高力士,即便為主子盡忠喪命,身後之事也不冷清,高力士在相王府做管領內侍,四時祭拜,香火不絕,這些,他都是親眼所見。

  他呢?

  若真有個三長兩短,可會有人在他靈前點上油燈?

  回首一想,心思登時淡淡的。

  “來人,去雙曜城,叫兩個自己人來,咱家有事分派”

  他選擇了自保,不隻是心頭怨氣,更是不得不然,他的主子李顯軟弱怯懦,不是能庇護的,韋氏一向對他頗有疑忌,他實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另一頭,東宮。

  “母妃安排的人去了張昌期府上?”李裹兒盤膝坐在榻上,麵目陰沉。

  窗棱外有一束秋日暖陽投射進來,照得她半邊臉明媚如春花爛漫,另半邊陰沉如烏雲滾滾。

  “母妃是要在李重福那奴兒的婚宴上下手?咯咯咯,卻是好主意,做女兒的,總要給母妃搭把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