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色即是空(十二)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4      字數:2536
  虞山吹來的風很冷。

  權策巡察之後,動作突如其來。

  尚書省右司郎中王之賁,將包括虞山軍將軍在內的中高層將領全數彈劾了一遍,同時大幅度保舉了一大群下層軍官,最誇張的是一個小小什長,名叫鞏石的,因訓練表現精強,頭腦清晰,頗得權策青睞,連升十級,擔任虞山軍中郎將。

  彈劾與保舉,全都在虞山軍內部完成,絲毫沒有滲透安插之舉,顯得頗為坦蕩。

  按照常態來說,這種大動作,即便沒有侵襲惡意,但幹涉之意明顯,勢必引發反彈,有沒有道理,都會因為政治因素,變成曠日持久的權鬥。

  然而,這封奏疏一上,首當其衝的相王李旦,保持了詭異的沉默,遭到彈劾的將領們,自行奏疏認罪,也無人反抗辯解。

  王之賁奏疏中提及的,都是權策在實踐中所得,真的不能再真,滿營將士,都看在眼中,而且有理有據,無可辯駁,彈劾的罪名,諸如“不諳實務”“演訓懈怠”“武勇不及”,都是鐵證如山,強行嘴硬,也隻會讓人看了笑話,自取其辱。

  更重要的是,王之賁還在奏疏中提及了虞山軍的一個優點,那便是將領團結,這是很有藝術的詞匯,將領團結,而不是上下團結,也不是將士團結,既暗示了虞山軍上下離心的事實,又挑明這些將領都是一個鼻孔出氣,幹犯忌諱。

  這是權策認可的優點,但也是引而不發的最大罪名。

  讓他稱心如意便罷,與他硬頂,怕是等待著李旦的,不會是這種越俎代庖的強行幹涉,而是經營軍隊勢力,居心叵測的罪過,想必權策隻須挑起這個話頭,自有無數人前赴後繼,願意幫忙將李旦的罪名坐實。

  以上禦下,都講究殺雞儆猴,權策卻在巡察南衙的第一站,就將老虎掛了起來,直來直去,以軍中硬碰硬的傳統風格,將虞山軍處置得啞口無言。

  南衙軍衛,齊齊大震。

  各軍衛主官無不膽戰心驚,南衙各處營地,登時沸騰,神都城內巡弋值守的府兵,軍紀為之一肅,居移氣養移體的大將軍將軍們,無論爵位年資,都脫下寬袍大袖,穿上盔甲短打,尚武之風,盛於一時,甚至傳揚到神都市井,永豐裏勾欄,趕時髦的五陵少年,舞蹈隻看秦王破陣樂,樂曲隻聽將軍令。

  就連老早就放話出去,不信權策能將他如何的右監門衛大將軍張昌宗,也坐不住了,不得不忍著羞臊,自打嘴巴,連續多日,一有閑暇就到右監門衛大營巡視,驅趕全軍將士從嚴訓練,稍有不及,大肆裁撤將官,提拔下層軍官,將權策可能挑的麻煩,提前堵上。

  一不做,二不休,既是該丟的臉麵都丟了,他也不再顧忌,專程找了左監門衛大將軍武秉德,向他取經,打聽權策的偏好和動向,鉚足了勁準備應對權策的巡察。

  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權策卻忙活起了私事。

  修業坊,尚書省右司郎中王之賁的府邸。

  車馬輻輳,峨冠博帶,士人雲集。

  太原王氏族長王昱遍灑請柬,邀集士族大家和士林文壇頭麵人物,備辦了盛大的儀禮,三子王之渙正式拜權策為義父。

  此事可稱盛大,文壇之上,稍有名望的才子儒生,濟濟一堂。

  士族頂端的五姓七望全數到齊,還都是族長親自出麵,長安洛陽兩都及左近的士族,來人也頗為不少,像是河東柳氏茂陵杜氏等,都是出動了多個近支族老來撐場麵。

  同為士族,又是權策舅家的蘭陵蕭氏,幾乎傾巢而出。

  京兆韋氏也來了人,並不是韋氏在官麵上的台麵人物洛陽府尹韋汛,而是與太子妃韋氏親緣更厚的同祖堂兄韋淋。

  雖說這些人的到來,很有可能因為結親的另一方是當朝宰相,但畢竟是太原王氏的場子,如此群賢畢至衣冠雲集的盛況,體麵非凡。

  自並州趕來支應的太原王氏族親,跑前跑後,更賣力氣,原本吹胡子瞪眼的老輩兒,此刻也是和顏悅色,王氏上下,對王昱這個族長,更多了幾分敬重。

  時辰方到正午,權策準時抵達。

  王昱率眾在門外恭候,一如往日。

  “有勞諸位”權策含笑下馬,拱拱手,喜氣洋洋。

  “不敢,不敢”眾人亂糟糟辭謝,王昱上前,“為犬子之事,耽誤右相光陰,本就是罪過,豈敢言勞煩”

  這話落地,眾人都覺得冷颼颼的,權策眼下主抓的公務,可算不得平和,耽誤些許光陰,說不得是件大大善事。

  “右相,恕我冒昧,且容我引見一二……”

  眾人在門前盤桓寒暄良久,權策等人才得以進門。

  兩歲多的王之渙,是今日主角,穿著一身大紅吉服,白嫩的額頭上貼著一枚金色的焰火花鈿,瞧著很是喜慶。

  眾人入內,分作兩行,站立觀禮,博陵崔氏族長崔仁師親自擔當司儀唱禮,蘭陵蕭氏族老,權策的表舅蕭敬和王之渙的二兄,長安尉王之鹹一同為讚者。

  王之渙顯然是提前得過教導過的,一路走過大紅地毯,穩穩當當,聽著唱禮,行祭,跪拜,敬茶,做得一板一眼,分毫不差。

  權策依禮先向王氏祖先靈牌上香,又與王昱相對躬身施禮,接過王之渙敬上的茶,飲了一口,就算禮成。

  權策卻是不搭理抱孫不抱子的古訓,蹲身就將注定名垂青史的義子抱了起來。

  “明日到我府中,行了家禮,你義母備下了許多禮物,想必你會喜歡”

  “是,義父”王之渙在他懷中頗為局促,按著先前父兄教導的,這時候當躬身施禮才是,但在權策懷中,足不沾地,他便失了方寸,不知所措。

  權策瞧出問題,將他放了下去,王之渙這才恢複了鎮定,拱著小手,撅著屁股,將禮節完成。

  “哈哈哈”權策仰天大笑。

  “相爺父子情深,羨煞旁人,鄉野閉塞,來神都才聽了相爺大作秋風詞,齒頰留香”出來的,是趙郡李氏的族老,侯思止的嶽父李自挹。

  他的確極少來神都,當初送女兒出嫁,都是李自采出麵,他是瞧不上侯思止酷吏出身的,對鬧出事端,協助侯思止達成心願的權策,也是頗有怨言,眼下,自當又是另一番姿態,“今日喜得麟兒,不如再吟誦一首,以為銘記?”

  權策笑了笑,信口吟道,“莫道讒言如浪深,莫言遷客似沙沉。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

  這首詩出來,包括李自挹在內,席間不少人都訕訕的。

  這可以說是對王之渙未來曆經大浪淘沙,成就不變本色的期許,也可以說是,對聽信流言,人雲亦雲的嘲弄。

  “好詩好詩……”

  眾人紛紛逢迎。

  “張兄,相爺妙句,一字一觴酒,如何?”

  有好事的士子,開始起哄,打起了金吾衛主簿張旭的主意,他的狂草,都在酒後而成,不灌醉他,怕是難以成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