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章 色即是空(八)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4      字數:2572
  夜宴仍在繼續。

  千金公主已然忘記了主人家的身份,一直黏在權策身邊,寸步未離。

  豆盧欽望和袁恕己兩人辦理完公務,便匆匆告辭而去,想來還有人在等著他們的消息。

  臨走前,對著千金公主百般恭維,說笑間,定下下次宴席,他們定然會來捧場。

  為官交遊,合縱連橫,本身就是種模糊的藝術,千金公主是否有魔力左右權策,並不能確實,但寧可信其有,早燒幾炷香,總比臨時抱佛腳要好得多。

  張昌宗、張昌期和楊再思三人,一直留到了最後,月滿中天之時,來客陸續動身告辭,他們周圍仍舊圍了些人,飲酒戲謔,沒有動彈的意思。

  權策舉步要朝張昌宗那邊走去,臂彎卻有阻力。

  千金公主低垂著頭,不複方才長袖善舞,笑語嫣然模樣,露出些局促模樣來。

  權策一轉念,便已了然,張昌宗曾在千金公主門下伺候,又經她之手獻與太平公主,輾轉入宮,這個人,是千金公主不堪往事的縮影。

  大概也是因此,張昌宗的席位雖然僅次於權策,但她卻一直沒有主動上前招呼。

  權策停下腳步,側身在她耳邊,拍拍她發涼的手背,輕聲叮嚀,“千金,張少監此來,想必有要事與我商議,你陪我應對,可好?”

  不太客氣的命令口吻,聽在千金公主耳中,如同春風拂過,驅散了噩夢一樣的記憶,她也顧不得周圍還有少許來客和仆役,扭了扭臉,靠在權策頸邊,重重啜了一口,“奴奴自是聽從主人吩咐”

  兩人來到張昌宗等人席前,張昌宗站起身來,先開口,“千金殿下,權右相,昌宗故地重遊,頗有如魚得水之感,若有下次,還盼殿下能再賜邀約,昌宗定召之即來”

  這話說得,處處都是曖昧暗示。

  千金公主向權策身邊靠了靠,舉起酒杯,從容道,“張少監,本宮待客不周,敬你一杯”

  “少監攜張禦史、楊相同來,本宮顏麵生輝,下次少監再有雅興,本宮自當玉成”

  張昌宗才飲盡杯中酒,便聽到這句話,酒杯在唇邊停頓片刻,掩飾一絲不自然。

  他興師動眾而來,自然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下次再有雅興,可不是指的下次再有事情求到權策頭上?

  唔,數載不見,那個隻知享樂放縱的貴婦不翼而飛,卻也成了個滿口機鋒的風雲人物。

  “嗬嗬,本相卻忘了給張少監、張禦史道喜”權策開口岔開,“聽聞張禦史的愛女,於歸之期不遠,可喜可賀”

  “多謝右相記掛,皇太子殿下請了旨意,宗正寺正在辦理,佳期定在下月望日,屆時還請右相賞臉……”張昌期一張臉皺成了沙皮,連連哈腰,諂媚之色無疑。

  這便是初涉權力場的新丁通病了,無論表達善意,還是有所針對,都是用力過猛。

  “卻是好日子,皇族大事,本相若府中無大事,自要來湊個熱鬧”權策並不與他計較,溫和回應。

  千金公主卻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輕輕搡了權策一把,自是知曉他所謂府中大事,便是照料有了身孕的妾室芙蕖,見張昌宗等人麵露疑惑之色,卻也並不解釋,擺擺手,“夜深天涼,不如換個所在敘話,也好歇息”

  後院暖閣,有一條山泉流水潺潺,卻是得了天水公主府的水閣啟發而修建,錯落的綠草山石之間,也移栽了不少鐵幹虯枝的梅樹,在秋色漸深的時候,已經開始發芽吐蕊。

  侍從仆役們在暖閣前後懸掛了不少的燈籠,將暖閣照得亮堂起來。

  賓主落座,張昌宗和權策東西昭穆而坐,千金公主打橫相陪,張昌期和楊再思敬陪末座。

  權策抿了口茶水,見張昌宗還在躊躇,輕笑一聲,先開口道,“張少監,大理寺的林少卿,勇猛精進,果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啊”

  林一狄追隨張易之辦了謀害太孫大案,心氣高漲,在大理寺,有跟頂頭上司大理寺卿狄光遠別苗頭的跡象,卻被狄光遠和秋官尚書宋璟聯手打壓了幾次,牢騷滿腹,四處散布消息,很是鬧了些動靜出來。

  豈不知,因狄仁傑的形象坍塌,狄光遠和宋璟都窩了一肚子氣,見林一狄不安分,正好拿他宣泄,小鞋子接二連三飛來,官大一級壓死人,不過短短幾日,林一狄便支撐不住,告病在家。

  張昌宗麵上閃過一絲鬱色,三言兩語蕩開話題,“林少卿也是太有擔當之心,一時失態,休養幾日,思慮清楚,便不會再出這種岔子……”

  “論起勇猛精進,卻是遠比不得通商府的王少尹”

  權策笑了一笑,原話奉還,“都是為朝廷擔當罷了”

  張昌宗抿了口茶水,順著話茬說道,“右相說得也是,王少尹有擔當之心,也要擔當之能,昔日為洛陽府尹,已是叱吒一方,擔當此職,實在是屈才了”

  權策微微蹙眉,暫時摸不清楚他的意圖,閉口不答。

  “咯咯”千金公主笑了起來,代為試探道,“聽張少監的意思,可是有意給王少尹壓壓擔子呢,大郎,這可是好事,你還不道謝?”

  權策嗬嗬一笑,目視張昌宗,等他揭盅。

  張昌宗卻是引而不發,話頭陡轉,“右相,想必鄭監令也曾提起過,我與家兄有意為陛下獻禮,營造一休閑之所,所需錢帛,隻有在少府監開支較為妥當,不知你意下如何?”

  “為陛下營建宮殿,用陛下錢帛,理所當然,嗬嗬嗬”權策笑了起來,嘲諷之意甚濃,二張兄弟打著為武後獻禮的名義,卻要少府監出錢,臉皮也是厚實得緊。

  權策一口點破,張昌宗麵皮有些掛不住,垂首不語。

  “右相,兩位國公也是一腔忠義,右相若有意,也可共襄盛舉”楊再思插言勸說,“恒國公為這處所在命名為控鶴府,右相若另有風雅名頭,不妨更易其名,也是一樁妙譚”

  權策愣住了。

  張昌宗挺直了腰背,再次開口遊說,“右相,我來之前,家兄曾有一言,陛下身心康健,福壽康寧,乃是我兄弟二人之福,亦是右相之福……”

  權策抬起手,製止了他。

  明麵上的控鶴府?

  卻原來是這等事,原本還在詬病二張兄弟摳摳搜搜,到頭來竟是大手筆,他們真正要獻的禮物,不是控鶴府建築工程,而是貯藏在控鶴府的美男。

  “既是兩位國公的忠心盛意,我不便奪人之美,少府監可以宮城營繕名義劃撥錢帛給殿中省,至於用途,我等便不得而知了”

  此事不能拒絕,但權策也無意摻和。

  可以支持,但要保持距離,免得沾染上腥膻。

  “如此,便多謝相爺”張昌宗鬆了口氣,笑容滿麵,“我才兼了右武侯衛軍務,無暇分身,通商府這頭,便顧不得了,偏勞王少尹”

  權策點點頭,報之以微笑,“軍務卻是要緊,我才盤查了虞山軍的賬務,過段時日,要在南衙十六衛鋪開,少監早做準備”

  張昌宗的蓮花笑容,登時僵在了臉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