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血色羅裙(二十四)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4      字數:2626
  神都官場怪事連出,不少朝臣漸漸品咋出了滋味,朝野上下翹首西望,鸞台六位通事舍人成了香餑餑,得了不少人的親近,各類邀請紛至遝來。

  然而,令他們窘迫的是,他們始終無法給出一個令這些權貴滿意的回應,權策沒有奏疏送到神都,也隻有從長安留守府方麵和左右領軍衛方麵,得到一些一鱗半爪的消息,語焉不詳,有些還自相矛盾,難窺全貌,神都陷入猜謎填字格的巨大困擾之中。

  延載元年三月初,權策將長安一應事宜料理清爽,返回神都,與預想中的檻車囚衣絡繹於道不同,權策隻帶了隨身護衛,並未押解囚徒。

  風塵仆仆,權策未作停留,直趨太初宮覲見武後。

  “在朕的西都兵亂?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武後一腳踹翻案幾,怒不可遏,胸前高聳的兩團粉膩急劇起伏,良久才平息怒氣,盯了權策一眼,問道,“兵亂賊子你是如何處置的?”

  “臣得長安留守魏元忠、大理寺卿敬暉、少卿狄光遠等人襄助,李仝等十七家李氏宗親,負隅頑抗,闔府男丁,全數擊殺,李仝罪惡滔天,籍沒全家老小,有宮監楊思勖助力,左右領軍衛九名將領,並上千名叛軍府兵伏誅”權策趁著這個機會,將有功之人頂在了前頭,將自己放在最後輕描淡寫“臣在其中穿針引線,所為有限”

  “上千府兵……”武後念叨這個數目,神色晦暗難明,“左右領軍衛參與叛亂兵馬數量幾何?分別戰損如何?”

  權策有些意外,口中卻不慢,“左領軍衛流毒深遠,大將軍侯恪節早有異心,叛亂兵馬約有四千餘,楊宮監領藍纓軍中道截殺,交戰未久,即鎖定勝局,侯恪節命喪當場,殺傷不足一千,藍纓軍死傷數十,相比之下,右領軍衛謀反之心不堅,兵馬不足三千人,臣攔截之時,宣告陛下天威,除少數人冥頑不靈,負隅頑抗,為臣所擊破,餘者皆臨陣倒戈,重回正道”

  武後深深歎了口氣,起身來到權策麵前,牽著他的手,一道出了長生殿,話語之中,有一股說不出是悵然還是慶幸的複雜味道,“朕的天威?哼哼,朕若真有天威,西都駐守府兵,就不會羸弱至此了”

  權策亦步亦趨,緘口不言,大周強軍,他心中自有大擘畫,大宏圖,說是以天下自命也不為過,卻不宜在武後麵前賣弄,隻能循序布子,徐徐圖之。

  “長安你處理得還算妥當,神都又將如何交代?”武後的紅唇扯出一個很是譏諷的弧度,“或者說,承嗣想要給朕一個怎樣的交代?”

  權策抿了抿嘴,又是沉默不言。

  武後側轉身,捏著權策的下巴,拇指微動,撫了撫他的臉頰,“盡管說吧,你所為有私心,但更多是公義,朕心中有數,真相有時並不重要,此事若傳揚開去,哼哼,武延秀會死,武承嗣該死,他們死不足惜,朕的顏麵卻將無存……”

  權策這才開口,聲調平平,毫無感情,“魏王以為,麟台少監萬國俊與光祿少卿李湛同謀,勾結長安李氏逆臣,意圖借春闈之機,聚斂財貨,因謀算不合,萬國俊將李湛殺害,又因陰謀敗露,鋌而走險,策動兵變,試圖亂中取勝,阻礙臣揭露真相”

  “隻是一個萬國俊?”武後怒極反笑,用力一拍漢白玉欄杆,怒聲道,“好一個得隴望蜀,不知廉恥的魏王”

  權策麵色古井無波,心中卻深有同感,武承嗣遠離權力場舞台太久,對眼前的事件,失去了敏感性和判斷力,他的貪婪和敷衍反應,權策也膩味不已,很難繼續兩人的政治默契和利益交換。

  “百年得一驕子,百代附為庸才,古人誠不我欺,武氏有了朕,剩下的,連庸才都算不上”武後的手,握著權策的手,越握越緊,整個人的力量似乎都用在了這隻手上。

  權策弓腰垂首,默默忍著,沒有什麽反應。

  “罷了,罷了”武後長長歎氣,鬆開手,拂袖轉身,快走了幾步,憑欄而立,淡黃色的落日餘暉映襯下,太初宮宏偉壯觀,威嚴肅穆,與青山綠水交融一體,仿佛亙古以來,便不曾改易,“人力有限,能奈天命何?”

  權策邁步跟了上去,見武後的金黃色披帛垂到了地下,彎腰伸手為她捧了起來,整理好,搭在她的臂彎上。

  武後的手猛地向兩邊一按,將權策的手按在了雙臂上,雙肩縮了起來,靠在權策懷中。

  權策頭一次發覺,這個威嚴睥睨,不可一世的女皇,也會有軟弱服輸的時候。

  想必直到現在,她才徹底放棄了立武之心。

  次日,武後以身體不豫,不臨朝理政,卻派出上官婉兒,頒下了聖旨,將沸沸揚揚的兩京案件蓋棺論定。

  在旨意中,基本采納了武承嗣編撰的劇本,將一應罪責,全都歸咎於萬國俊,將這個蛇蠍心性的朝官夷滅九族,除他之外,長安留守魏元忠有失察之罪,也有鎮壓之功,降級留用,躲過了第五次被流放的命運。

  武承嗣笑不出來,了斷了兩京案件之後,武後另行下旨,對魏王一係進行了嚴厲的發作。

  “……改令淮陽王、泉州刺史武延秀為瓊州刺史,即行赴任,不得延誤,中書令、同鳳閣鸞台平章事李嶠,見事不明,政務常有差池,不堪大用,著罷黜相位,降為特進,朔望不朝,升補天官侍郎宗秦客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備位宰輔……魏王武承嗣身體不佳,常有病痛,宜加調養,不宜繁劇,著褫奪特進散官,廢其王府屬官,禮儀祭祀,亦不必列席……”

  聖旨尚未念完,武承嗣已然猛地吐出一口鮮血,往前撲倒,在地上抽搐不停。

  鮮血噴灑在上官婉兒鵝黃色的羅裙之上,殷紅一片,極其顯眼,上官婉兒不見慌亂,宣旨的聲音卻是停下了,垂下眼瞼,瞟了武承嗣一眼,麵無表情。

  難堪的是,魏王倒在地上,除了當值的內侍,竟無人前搭把手去攙扶照料。

  世態炎涼,魏王已然徹底失勢,靠上前去,得不到一絲利益,隻會惹來滿身腥臊,朝中袞袞諸公都是七巧玲瓏心,又是冷血無情慣了的,自然避之唯恐不及。

  內侍將武承嗣攙扶出去,經過權策的時候,武承嗣的眼神陡然凶殘淩厲了起來,口中嗬嗬有聲,伸長了枯瘦的手臂,向權策奮力抓去。

  內侍忙不迭用力,將他拖了出去,他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權策,眼睛之中陰森得怕人。

  權策無動於衷,靜觀一代權臣,就此倉皇落幕。

  武承嗣被拖走,上官婉兒眼睛在朝臣中一掃,瞬間恢複寂靜。

  “……免去南陽王武延基北都留守府長史之職,轉任長安,為右領軍衛大將軍,擇吉日與永泰郡主完婚……”

  “……免去權策太子詹事、楚國公文師傅官職,轉為左領軍衛大將軍,總掌兩軍重訓之事……”

  權策與群臣一道領旨,心中暗歎,那日的孱弱武後,仿佛隻是幻影,即便決意立兒子不立侄子,卻又加固武三思權位,調回武延基,將自己從她的兩個兒子身邊調走。

  隻要她一日為帝,不管誰是太子,誰家失勢,朝中的主流,隻有製衡二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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