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血色羅裙(二十三)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4      字數:2784
  太初宮,武成殿,武後升朝。

  地官侍郎韋汛當廷轉奏潁州刺史的奏疏,“……登封縣有縉紳梁氏,耕讀傳家,向有令名,據地百頃有餘,役使農夫千餘人,近日春旱,掘井之時,現地下三丈,藏有大量鐵器,梁氏門下炫耀,家中之鐵器,百倍於此,有司聞訊震驚,遂派遣差役赴梁氏宅邸勘驗,起獲鎧甲百套,兵刃數千,更可懼者,竟有仿冒之焰火軍械,駭人聽聞……臣不勝惶恐,鋪兵將其闔家緝拿在案,伏請陛下聖裁……”

  韋汛儀表堂堂,姿容端正,頗有捷才,是廬陵王妃韋氏的從堂兄,在神都一向夾著尾巴做人,前段日子江南道一案,韋溫大喜大悲,一病不起,他硬著頭皮走向台前,支撐門戶,豈料峰回路轉,廬陵王絕處逢生,還與魏王武承嗣結下姻親,他跟著水漲船高,由一介散官,躍升地官侍郎要職。

  他深知神都朝局的恐怖,就任以來一向小心謹慎,從不多言多動,念著轉呈的奏疏,聲調平穩,一絲不苟,稟奏完之後,彎腰長揖,靜等禦座上的旨意。

  “唔,韋卿以為如何?”武後眼皮微垂,隨口問道。

  韋汛已經準備功成身退了,聽到武後問,臉白了白,屈膝跪下,滿嘴磕巴,“陛下,臣,臣以為,茲事體大,中樞,當派員厘清,若,地方所言情弊屬實,當,當依律處置,若所奏為虛,當反坐其罪”

  勉強說了兩句中規中矩的進言,又趕忙叩請罪,“臣妄言,伏乞陛下恕罪”

  “嗬嗬”武後嗤笑一聲,不想多看他,“你退下吧,諸卿可有奏議?”

  “陛下,臣願往潁州走一遭”司農丞宗楚客率先出列,司農寺的差事公務,他是厭惡得夠夠的,沒有一絲一毫的油水,偏還繁瑣不堪,耽擱不得,對他而言,真是莫大的酷刑,出個外差公幹,也當是緩口氣,功勞苦勞的撈一些,運作得力,能換個差事,那就是大大好事。

  “陛下”秋官尚書劉幽求嗓音洪亮,跨步出來,“臣以為,此事牽涉大統正朔,幹係軍械機密,不宜遷延,遲則生變,當從重從快處置,且應窮究登封梁氏餘黨,追溯鎧甲軍械來源,徹查其中有無外藩幹預,斬草除根”

  “陛下,臣以為,韋侍郎與劉尚書所言都有道理”天官侍郎宗秦客明麵上說是兩人都有道理,事實上卻是隱諱地將兩人意見都反對了,“臣以為,核查真偽是理所應當,從重從快也應考慮,當即刻派下欽使,赴潁州主持此事”

  宗秦客將重點繞回到欽使之上,算是在隔空為弟弟打掩護,有意助他達成所願。

  “陛下,臣以為宗侍郎所言精當,此事幹係頗大,當遣一德高望重的重臣前往,以震懾地方不法”秋官尚書宋璟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一句話就讓宗秦客前功盡棄,司農丞的職位,與潁州刺史平級,怎麽著也談不上震懾。

  宗楚客眉眼陰鬱,宗秦客手籠在袍袖中,雙目微闔,麵無異色。

  “唔,諸卿所奏,都是老成之言”武後有趣地看他們明爭暗鬥,心情都好了幾分,玉指微抬,點下了欽使人選,“著冬官侍郎蕭至忠前往潁州,嚴厲處置此事”

  “臣遵旨”蕭至忠出來領了旨意,他是太平公主的人,態度明朗,“臣定當嚴懲宵小,肅清叛逆”

  “嚴卿家,春闈在即,預備如何?”武後點了點頭,轉而問起春闈。

  “陛下,一應籌備均已到位,主考韋處厚等人會商試題,進展順利,隻是,因不少舉子,涉及長安賄賂舞弊之事,臣有意注銷此類舉子貢試資格,懇請陛下允準”嚴善思出列稟報。

  “此事大可不必”武後卻不以為然,拂了拂袍袖,“舉子行賄,不過功利心切,為人所趁,情有可原,參與貢試無礙,但有真才實學,能名列金榜,朕赦其前罪,不以另眼相待”

  “陛下胸襟如海,舉子之福,萬民之福”嚴善思伏地稱頌。

  “陛下英明”群臣一起跪拜山呼。

  “眾卿平身”武後揚了揚頭,抖了抖肩膀,聲調轉和,“前者有人彈劾輪台侯權竺,戴罪之時,當街殺人,當論刑罰,此事,宗正及宰相持論如何?”

  “臣恭請聖裁”宗正寺卿趙祥還是那副模樣,沒有主見,隻聽皇帝的。

  宰相班第一位的武三思拱手出列,“陛下,臣以為,權竺因怒殺人,事出有因,捍衛皇家顏麵,有功無過,不宜深責,令其回府自省便可”

  他長於察言觀色,自是看出禦座上的姑母並沒有凶戾之氣,權竺當屬無驚無險,再送個順水人情給權策也好。

  “臣附議”狄仁傑和歐陽通兩人一同附議。

  其餘宰相見狀,紛紛出列,從善如流。

  隻有李嶠一個人突兀地跪坐在坐榻上,並沒有附議,待眾人的目光都轉過來,他才歎口氣起身,“陛下,如諸位同僚所奏,臣以為,輪台侯並無罪責,然其少年,卻有血勇之氣,委實難得,可入北衙,為陛下近身侍從”

  眾朝臣大跌眼鏡,心思各異。

  武後的眉頭微不可查的皺了皺,武三思順著他,武承嗣又來捧著他弟弟,是權策又在長安做了什麽?

  “此事緩議,且令他回府,好生收收性子”

  李嶠起身回班,麵上的失望不似作偽,這個人情沒有送成功,還須另外設法才好。

  到了朝會尾聲,天官尚書武攸緒稟奏,淮南道揚州刺史出缺,列了幾個備選的朝官,淮陽王武延秀赫然在列。

  武後尚不及裁斷,禦史中丞葛繪突然殺出,“陛下,揚州距離淮陽王封地太近,不合朝廷法度,且淮陽王弑兄之名尚在,驟然升任上州,恐朝野物議難平,臣聽聞瓊州刺史亦有缺,當遣淮陽王改任瓊州刺史,當能安撫眾意”

  大殿猛地靜了下來,針落可聞。

  瓊州在嶺南之南,煙瘴之地,瓊州刺史與其說是任官,不如說是流放,與揚州一個天一個地,葛繪提出此議,是權策要與武承嗣撕破臉?

  武後揉了揉額角,前後一牽連,她幾乎可以斷定,長安那邊的案子,武延秀脫不得幹係,武承嗣示好權策,將兒子遣出京,以求得脫身,權策卻一反常態,咄咄逼人,定要讓武延秀得到懲罰,想來是武延秀惹下的爛攤子又有惡化,再次觸怒了權策。

  李嶠第二次萬眾矚目,臉色慘淡,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踉蹌出列,說出的話,卻令朝臣震驚,“臣附議”

  武後眼中精光閃閃,望向遠方,武延秀在長安折騰出了權毅的醜聞,令義陽公主府蒙羞,權策尚且能夠寬貸,眼下卻不肯饒恕,卻不知事態惡化到了何等地步,憂慮之下,心頭的天平瞬間傾斜。

  “傳旨,任權竺為東都千牛衛中郎將,禦前行走,任武延秀為泉州刺史”

  李嶠緩緩出了一口氣,泉州雖也是嶺南道,好歹是富庶港口之地,比瓊州要好得多了。

  太平公主府,上下都很是忙碌,操持一場大宴會。

  負責采買的管事摳起了頭皮,旁的都有一定之規,可著名貴的食材置辦就是,唯有香奴娘子親代的一席粗茶淡飯,卻是費了功夫。

  有個伶俐的緇衣仆役,跟在管事身邊忙前忙後,“管事,宴席是為定王殿下和建昌王殿下置辦的,來往都是貴人,為何要置辦這等下賤食材?”

  “哼,你知道個甚?”管事炫耀起了身份,“這是公主專程給權郎君置辦的,應當是做姨母的,逗弄一下外甥兒……想當初,我在門房的時候,還給權郎君安過腳踏呢”

  他沒有注意到,仆役的眼珠子詭異地轉了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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