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四大天王(下四)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4      字數:3360
  長壽二年臘月二十,江南道觀察使馮君衡,聯名江南道四十餘名刺史都督,上奏彈劾廬陵王李顯,遠在藩地,常用昔年為帝時舊物,以黔州百姓為牲畜,販賣於土人,討好勾連番邦土王,懷不臣之心,指使黨羽肆虐刑罰,恣意殺戮,幹擾天和,致使江南道天生異象,災禍頻仍,天怒人怨。

  總之江南道各州各府,所有的罪孽,根源統統歸咎到了廬陵王李顯的頭上,江南道中,並不是沒有人反抗馮君衡的指鹿為馬,在他一封奏折,掀翻四名刺史之後,便再也無人心懷僥幸,紛紛簽字畫押。

  除此之外,房州刺史王鶴齡單獨上了奏疏,彈劾了李顯一本,稱他心懷怨望,官方場合,常做抑鬱之色,與神都勾連,節禮人情往來不論,近來房州城內,常有魏王府邸管事下人招搖過市,進出廬陵王府,毫不避忌。

  奏疏清晨經通事舍人呈遞入鳳閣,極快在神都朝野傳遍,韋溫正在慢條斯理用早膳,驟然聽聞這消息,如遭雷擊,牙齒顫顫,猛地一合,咬破了自己的腮幫子,啊呀慘叫一聲,吐出一大口血,也不知是腮幫子的血,還是心頭的血。

  “主人”眾多仆役紛紛湧上前,韋溫卻似發瘋了一般,拳打腳踢將人全部驅趕開。

  披頭散發,顧不得更換衣裝,隻著常服,趿拉著便鞋跑去馬廄裏,騎上一匹駿馬,向梁王武三思的府邸狂奔而去。

  “勞煩執事通傳,都水丞韋溫求見殿下”狼狽地滑落下馬,韋溫連滾帶爬爬上高高的台階,拉住個緇衣門房,連聲報名催促。

  “殿下上午不見外客”門房拒絕了他,雙臂使力一搡,將他推倒在地。

  “哦哦”韋溫如夢初醒,在周身上下摸索,卻是忘了帶錢囊,穿的輕便,袖中腰間空無一物,扯下頸間懸掛的一個玉牌,此物是他幼年時得生母所賜,一直未敢離身,眼下卻顧不得了,“些許心意,執事拿去消遣,敢請移步,代為通傳一聲”

  那門房眼饞地看了看玉牌,終是擋了開去,冷著臉拒絕,“殿下有吩咐,不見外客,官人請回”

  “你個醃臢下賤的賊廝,我是韋溫,梁王座上客,休要在此饒舌”韋溫顧不得體麵,脫口怒罵幾聲髒話,強行要闖了進去。

  宰相門房七品官,何況既是當朝宰相,又是堂堂親王,門房呼哨一聲,拳頭如同雨點般打下,旁邊的護衛也上前幫忙,拳打腳踢,將韋溫打得鼻青臉腫,鮮血橫流,周身布滿了腳印。

  “速速滾開,咱爺們不怕告訴你,殿下特別交代了,他不想見到你”門房鬆快了筋骨,還是有良心的,透了點兒消息給他。

  韋溫在地上蠕動的動作頓時一停,全身冰涼,昏沉沉的腦子艱難地轉動,武三思為何突然拋棄盟約?是了,是因為武承嗣,馮君衡的奏疏之中,不止彈劾了廬陵王,也將武承嗣圈在了裏頭,武三思一者見廬陵王敗象已露,二者見有利可圖,自然選擇袖手旁觀,不再摻和。

  “嗬嗬嗬,哈哈哈”韋溫像個癡傻兒一般,在梁王府門前的漢白玉地麵上來回滾動,血跡斑斑,淒厲悲涼的尖笑聲,如同夜梟。

  門房不緊不慢,應付這種人,他們都有經驗,陰測測地道,“你盡管撒潑,有這功夫,還不如多看幾眼家裏人實在,再晚,可不一定能見得著了”

  韋溫打了個哆嗦,一骨碌爬了起來,口中念叨著“外甥兒,外甥女兒”,爬上馬背,向北疾馳,朝神都苑趕去。

  神都苑一切如常,並沒有兵馬官差封鎖,韋溫鬆了口氣,大踏步闖入廬陵王府中,在中庭院裏,見到了神都苑宮監、千牛統領楊思勖。

  “楊宮監此來,是抓人,還是抄家?”韋溫一顆心瞬間涼透,也不去想這兩項業務,哪一項都不是楊思勖單人匹馬可以完成的,徑直開口逼問。

  楊思勖打量著他的淒慘形象,皺了皺眉,要真是抓人抄家,他哪裏用得著在庭院裏溜達,沒好氣地道,“韋監丞有那閑暇,還是入內安撫一下幾位貴人為好”

  韋溫冷哼了一聲,快步入了正堂,就見李重潤與四個姐妹各自沉默跪坐著,李裹兒也埋著頭,不哭不鬧,室內灰暗無光,空氣仿佛凝固,令人揪心。

  “嗚嗚嗚”韋溫一屁股坐在地上,大聲嚎哭了起來。

  李仙蕙見他灰頭土臉,一身血跡,還在這裏號喪,兆頭實在不好,但韋溫怎的也是長輩,不好嗬斥,揮手揚聲道,“來人,帶舅父下去洗漱更衣,找醫生來,給他看看”

  韋溫卻不應,哭嚎著念叨,“舅父無能啊,朝中奸佞作祟,誣陷廬陵王,重臣見利忘義,畏縮不敢言,大事不妙矣”

  他盡自悲痛欲絕,淒淒慘慘,正堂中的一男四女,臉色雖然黯然,卻無人像他那般沒出息,李裹兒最小,瞪圓了眼睛看他,臉上更多是怒氣,“是不是你哭了,父王就能無罪?”

  “啊?自然不是”韋溫噎了一下。

  “那你像個奴兒一般,在這裏哭個甚?表忠心麽?既是父王大事不妙,不能給你加官進爵,你表忠心又有何用?”李裹兒言辭如刀。

  “裹兒”李仙蕙輕叱一聲,卻是兩重聲音,門前閃出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形,正是權策,他還帶著武崇敏,楊思勖在後頭殷勤跟著。

  李裹兒邁著小步子跑到權策麵前,仰著頎長的脖頸,“權家表兄,為何你還敢來,不怕被連累麽?”

  權策蹲下身,刮了刮她挺翹的鼻梁,溫聲道,“我與你兄約好了,今日要去悅來客棧聽書,君子一諾千金,自然不可無故爽約”

  李裹兒認真地看著他,小腦瓜裏各種想法交織,一時之間詞窮,隻能囁嚅道,“表兄是個好人”

  “權師,可會有所幹礙……”李重潤一直麵無表情,靜待命數,此刻卻眼圈發紅。

  “楚國公不必多言,大兄自有安排,悅來客棧定好了包間,可聽書,可看角抵,難得大兄有閑暇,可莫要掃興”旁邊的武崇敏插了言,又做了自我介紹。

  聽聞眼前此人姓武,神情都複雜了起來,有幾分納罕,還有些戒備。

  “若是準備妥當,這便起行?”權策也無意強作解釋,招呼著要走。

  “表兄,仙蕙也有些悶了,可否帶上我們姐妹?”李仙蕙見了李裹兒無比期盼的眼神,終是忍不住開了口。

  “當然可以”權策答應了,即便李仙蕙不開口,他也有意邀請她的。

  “冠軍侯,權郎君……”韋溫破鑼一般的嗓音響起,大大敗壞了眾人興頭,權策側轉身,隻看了他一眼,便令他瑟縮到了一邊,楊思勖上前,將韋溫按住,“冠軍侯且忙,這裏有老奴處分”

  權策深深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點了點頭。

  南市,悅來客棧。

  這裏已經成了一個圖騰,生意火爆,卻不擴門麵,不開分店,客流火爆,即便是邪門歪道的門派包廂,也坐滿了人,漸漸成了純預定模式,即時到店,那是絕對沒有座位的。

  芙蕖在包廂中等著,與李重潤等人一一見禮之後,便偎在權策身邊,一同欣賞說書人的武俠小說,這一回,正好是六大門派圍攻光明頂,說得惟妙惟肖,活潑好動的李裹兒,也安安穩穩坐在坐榻上,聽得目不轉睛。

  到了午膳時候,移步到廊橋,一邊看著下方擂台上,各方英雄好漢鬥毆搏擊,一邊用膳,倒是別具一格,李家的女兒,也沒有嬌弱的,連性子溫婉的李仙蕙,都看得津津有味。

  權策微一沉吟,開口引著李重潤等人說話,問起了房州的地理人文,風土人情,還有當地大族士紳的情況,特意提點武崇敏要聽仔細了。

  武崇敏不明所以,但他信服權策慣了,當即端正了姿態,用上了心思,不時出聲發問,與李重潤聊得起性。

  權策轉而對李仙蕙道,“不知你可識得南陽王武延基?”

  “曾有一麵之緣,南陽王為北都留守府長史,曾到府中,提走了大批屬官”李仙蕙有些奇怪,還是認真答了,她對武延基的印象,卻是不那麽好的。

  權策仰起頭,慢條斯理地說起了武延基的事情,“延基,與我算得友人,雖為魏王嫡長子,卻為人儒雅方正,厭惡陰謀,一心遠離算計,卻難以如願,與親弟反目,分府出去獨立門戶……”

  李仙蕙聽著聽著,初時有些懵懂,漸漸地,似是明白了些什麽,臉上笑容愈發明媚,眼底卻聚起層層哀戚。

  午後又聽了一段兒武俠,不隻是李重潤起了興趣,李裹兒也聽得入迷,還特意找那說書人要了名帖,說是得空了便安排人請他入府說書。

  直到天色昏黃,權策才將他們送回廬陵王府。

  “表兄,明日你還來麽?”李裹兒得了甜頭,仰著頭,眼巴巴的。

  權策撫了撫她的滿頭青絲,柔聲道,“我有公務,明日要出京一趟,待我回來了,再來看你”

  一句話出口,廬陵王府門前的幾人臉色都變得沉重起來。

  武崇敏見狀,趕忙安撫,“大兄要去虞山的軍器監工場,耽擱不了多久”

  準時出現在此地的楊思勖,聽到了武崇敏的說辭,眼睛驀然大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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