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難念的經(終)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4      字數:2549
  長安,啟夏門,權策將西行返回神都。

  權毅已經安頓下來,他到底是剛強的性子,在輪台侯府沒有住幾日,便搬去了隔壁的民宅,因此之故,他那妾室好生鬧騰了一番,一哭二鬧三上吊,耍了個遍,權毅雖說心疼,卻心誌如鐵,妾室見狀,也隻好乖乖搬走了。

  他那幼子的蒙師也張羅好了,武攸暨代為聘了個提前致仕的老翰林,說來可笑,這老翰林提前致仕的原因,是因出身寒微,做翰林俸祿低微,無法養家,致仕之後,憑著翰林的名頭,四處走穴當西席,反倒收入可觀,聽說要聘蒙師的是義陽公主府權家,這老翰林印象頗深,開口一句,便令人莞爾,“可是時常蒙陛下賞賜巨額財貨的權郎君?”

  雖說銅臭,到底赤子心懷,文采一般,靈性不足,但卻功底深厚紮實,給個四歲小兒開蒙綽綽有餘,權策依禮奉上豐厚束脩,將他聘請到權家來。

  “二郎,頂門立戶,為官一任,還須多一分果決,婦人之仁,有時不止拖遝誤人,也會反噬誤己,更會損及朝廷聲望,你當三省自身,勿負民心”權策提點道,語氣有些重。

  權竺是長安尉,總掌一地治安,就任以來,處置案件多起,大多中規中矩,遇到油滑狡詐的犯人,欺他年幼麵嫩,哭天搶地,求爺爺告奶奶,權竺不免軟了心腸,有所偏倚,偏偏他心軟的,都是惡行累累的慣犯,權策暗中使人將他們悉數正法,將他們的頭顱放回牢籠之中,令權竺頗受了一番驚嚇。

  “是,兄長,二郎受教了”權竺麵帶愧色,一揖到地。

  權策將他攙扶起來,看他半大少年,到底存了不忍之心,“你若有所疑慮,於私,可多谘問父親和世叔,於公,可多請示魏留守”

  武攸暨和權毅都在旁邊,聽了他的交代,武攸暨按了按權竺的肩頭,權毅卻仰起頭看了看天,山居這許久,世上已千年,他實幫不上什麽。

  權竺聽了吩咐,老實點頭,眼睛閃了閃,“兄長,魏留守,不是與您疏遠了嗎?二郎不用請示他,可以與他周旋的”

  權竺挺了挺胸脯,牙齒卻在打著寒戰,初來乍到,主官就有更迭,還是擁有白胡子、老樹皮臉這些老謀深算配置,敵酋一般的人物,他壓力很大。

  “哈哈哈”權策大笑,用力抱了抱他,“二郎,朝堂政事,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我與魏留守道不同,卻與你沒有妨礙,你初入仕途,不可自樹藩籬,若有不妥當,我會單獨提點你,旁的,公事公辦,私交也盡可隨心”

  權竺有幾分糊塗,還是響亮的應下了。

  “權正,翻羽,伏虎,綠奴”權策輕聲一喚,三男一女齊齊上前,權正雙膝跪地,其餘三人都是單膝跪地聽令。

  “二郎年幼,勞煩你們四人多多匡扶看顧”權策將他們一一攙起,鄭重交代,家事有權正,又有無字碑、十八羅漢還有無翼鳥的頭麵人物在身邊,足可保權竺在長安舒心自在,耳聰目明。

  這一幕,卻又刺到了權毅身後,那妾室的眼睛,這幾人看上去平平無奇,但行止自有方圓氣度,一看就是慣於發號施令的,定然都不是普通人,她輕咳了一聲,湊到近前,“大郎,三郎眼看要開蒙了,還沒有大名,不如,你為他取一個?”

  權策轉頭看了看權毅,見他沒有開口的意思,也隻是露出一個笑容,取個名字隻是小事,但他必須顧忌母親義陽公主的感受,眼下父親都沒有開口,他大可不必理會。

  正在思量該如何婉拒,啟夏門口人流驟然密集了起來,卻是權策在城門口逗留許久,他將西行回神都的消息在城內風傳,紛紛出城相送,魏元忠帶著長安留守府的官員,長安屯駐的左右領軍衛將官,以及,浩浩蕩蕩的勾欄歌姬舞女。

  “權郎君,此行路遠,善加珍重”魏元忠拱了拱手,自有屬官奉上程儀,臉色有些追憶,初見此兒,洛陽還是東都,他是洛陽令,此兒是東都千牛衛百多人的武官小頭目,朝局風雲變幻,他起起伏伏數次,又到了西都當長官,恰似回到了起點,此兒卻已根深葉茂,成了一個不容忽視的大玩家。

  “魏留守,多謝相送,謝過諸位”權策團團拱手致意,文武官員紛紛還禮,口中善禱善祝,都是好聽的話。

  花花綠綠的勾欄人群中,推了個娉娉婷婷身段窈窕的清官人上前,屈膝福禮,聲如黃鸝百囀,“暌違郎君已久,既回長安,卻又來去匆匆,奴奴等定是才藝如土瓦,姿容如蒲柳,福分不足,才不得郎君垂首一顧”

  話語不多,卻是幽幽怨怨,惹人黯然。

  權策忙即拱手致歉,隻說是立身朝堂,身荷皇命,不得自專。

  “郎君身懷屠龍之技,家國朝堂為大,奴奴等自不敢相擾,今日重逢之際,不及掃榻,卻又見別離,感傷之深,無以言表,敢請郎君命筆,但有一言一語相寄,可填漫漫長夜,夢帷之空”

  誰都知道這些風塵中人,最終的目的還是權策手中一支禿筆,偏無凡塵之氣,說得動情動性,令人難以拒絕。

  送行眾人不免哄笑,武攸暨和魏元忠相繼倒戈,催促權策莫要負了美人恩。

  權策自不可能怯場,這卻是盛名所累,微微點了頭,早有筆墨齊備,左領軍衛一員中郎將素來仰慕權策,當場解下盔甲,彎腰弓步,做了桌案。

  權策揮手著墨,片刻即成,轉過身,對權毅深施一禮,衝眾人團團拱手,跨上玉逍遙,駿馬仰天嘶鳴,在一片黃塵中,揮鞭遠去。

  身後,清越瀟灑的曲樂之聲,撼動長安城,直衝霄漢。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此地一為別,孤蓬萬裏征。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何其天縱之仙,誤墜我凡塵”魏元忠品咂了良久,搖了搖頭,轉頭對權竺道,“權家二郎,你兄為雲中之鶴,才為天賦,你卻要多學多思,不可懈怠”

  權竺在陡然盛大的場麵中醒來,胸膛中躍躍欲試的熱血被他這盆涼水澆滅,肅容道,“謝過留守提點,權竺記下了”

  轉而應對前來結識的同僚,溫文有禮,穩重有度,別有一番風範。

  “哈哈哈”那邊廂,武攸暨眾人已經陷入紅粉陣中,與連綿如雲的歌姬舞女同歌共舞,歡快不已,武將們簇擁著方才做了桌案的將領,高呼要痛飲一番。

  權毅落落寡合,自顧自回了車駕之上,那妾室抱著三郎跟上,見權竺在眾多官員簇擁下,風光無限,咬了咬嘴唇,就是不甘。

  長安官道上,一路向西,路上飄滿長安城的歌聲。

  “此地一為別,孤蓬萬裏征”陳子昂念叨著這句詩,歎息良久,“權郎君亦曾經曆風霜,雖不曾貶謫,卻曾遠征,一語道盡離人滋味”

  因攀誣廬陵王,陳子昂遭宗楚客彈劾,貶黜出京,赴安西大都護府為掌書記。

  他才是真正的孤蓬萬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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