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鬆漠有雨(二十六)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4      字數:2732
  清晨,權策自睡夢中醒來,頭痛欲裂。

  一隻微涼的玉手伸過來,覆在他的額頭上,手指靈巧地揉按,舒適難言。

  權策睜開眼,視線有幾分躲閃,不敢直視謝瑤環柔情萬種的眼睛。

  隻是視線遊移開去,又看到輕紗低下,一條玫紅色的訶子,粉膩成堆,瓷白如雪,上頭有些發青的手印痕跡,很是刺眼。

  “看甚?”謝瑤環氣弱的嬌嗔一聲,掩了掩衣襟,卻不是掩蓋春光,而是掩蓋傷痕。

  權策歉疚地笑了笑,伸出手去,將她的手拿開,在手印上輕輕撫了撫,嘴唇動了動,萬語千言隻剩下一句,“虧待了你”

  謝瑤環身體一陣酥軟,倒在床榻上,用胳膊肘支撐著,才不至壓到權策身上,甜聲一笑,用臉頰在權策的額頭上磨蹭著,“哪裏有虧待?我比,比好多人都幸運得多了”

  權策微微歎了口氣,輕輕將她擁緊,“未曾識得你心意,是我的不是,還盼你莫要介懷,且看日後,定用心相待”

  謝瑤環嘴角勾起淺淺的笑紋,耳鬢廝磨片刻,臉頰驀地紅了,直起身來,自床榻尾部爬過,細細查看了一番,神情更是局促,“郎君,你該起身了”

  權策雖不解,也曉得女兒家慣有小秘密,順從地和衣起身,出外間洗漱。

  待他走遠,謝瑤環立時跳下床榻,雙腿一軟,險些跌倒,勉力站穩,將錦被移開,入目便是一片殷紅,連忙紅著臉將整張床單收起,細細疊好,抱在懷中,努力回想自己的青春韶華,都在宮中,與陰謀詭計爭權奪利為伍,似是並沒什麽好追憶的,轉而想到昨夜雲和雨,郎君全然沒有平素溫柔模樣,很是令自己吃了不少苦頭,不覺癡癡入神。

  “主人,檀州都督張九節求見”

  門外響起通傳聲,驚醒了她的遐思,理了理發絲,坐在錦墩上,開始打理妝容。

  “權郎君,武三思與契丹李盡滅有勾結,還請您妥善布置,以防不測”張九節拎著袍裾,幾大步跨進門,額頭上冷汗涔涔,語聲急促。

  權策這一驚非同小可,一口茶水險些噴了出來,一躍而起,剛要追問,卻又轉念一想,武三思是大周皇帝的侄子,皇室嫡支,一字親王,富貴已極,與契丹勾結,有百害而無一利,心緒漸漸安穩下來,皺眉凝視著張九節,“張都督何出此言?”

  張九節急得直跳腳,顧不得禮節,衝到權策麵前,唾沫星子四濺,“權郎君,姚鑄親口說的,武三思得了李盡滅的密信,安排他今夜出城與李盡滅的人會麵,這不是勾結,又是什麽?”

  權策眯了眯眼睛,昨夜鄭重才告訴他,張九節在姚鑄身邊安排了暗人,他今日就來告了姚鑄的密,是巧合?還是說,張九節在這勝州都督府也有耳目?

  “張都督,如此陰私之事,你是如何得知?”權策眼中警惕一閃而過。

  張九節聞言大震,腳步踉蹌著退了半步,張口結舌。

  權策神情冷峻,步步緊逼,“不明不白,要我如何信你?”

  張九節眼圈驀地變紅了,高大的身軀轟然跪地,聲音顫抖,說不出的掙紮,“下官有罪,對同僚行鬼蜮之事,律法情理,皆不能容,我曾飽讀之聖賢書亦不能容”

  既是開了口,張九節慘然一笑,不再保留,“權郎君來此之前,武三思主理防務,其人色厲內荏,不諳兵事,屢有媾和之意,契丹與我血海深仇,我又如何能忍?隻是官位低微,無法進言,便設法在姚鑄身邊安插了耳目,以便及時應對”

  話說完,張九節委頓在地,臉上血色盡去。

  權策端坐著聽完,站起身,將他攙扶起來,可歎這大周,地方官員羞恥感仍在,中樞裏爾虞我詐,腥風血雨,細數之下,卻無一好人,“非常之時行事,論心不論行,張都督無惡意,不必為此介懷,此時波譎雲詭,萬不可失了銳意之心”

  “多謝權郎君寬慰,應得之罪,下官不敢逃避,隻是如今武三思動向可疑,眼下戰局雖好,契丹主力卻在,不可不防”張九節將所謂罪過一語帶過,仍是急切勸說。

  “我既知曉此事,你不必再掛心”權策直視著他,他不擔憂武三思,與李盡忠聯絡,不外乎為了談和招降,獨享大功,茲事體大,必有動靜在先,見招拆招即可,反而是張九節令人憂心,開口多說了一句寬勉他,“我可應你一諾,天道好還,契丹賊子作惡多端,絕不能得善終”

  張九節望著權策年輕的臉頰,點點頭,他信服,又跪地三拜,“下官多謝權郎君,但有驅馳,願效犬馬”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權策不免歎息一場。

  “郎君,他怎的了?”謝瑤環自內室轉出,做婦人打扮,淡妝濃抹,眸光流盼,風情萬種,與以往清冷淡漠的模樣迥然不同。

  權策欣賞了良久,才轉過臉苦笑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那郎君便是禍害,大大的禍害,咯咯咯”謝瑤環雙手環過他腰間,脆生生地笑著說道。

  權策微笑,輕聲道,“或許吧,昨夜,我便當了回禍害了”

  謝瑤環羞窘不已,撒嬌癡纏,權策含笑與她打鬧,眸中深處,陰霾一片,他已然決意,隻要不涉根本,便放縱武三思一回,一介沙場新丁,敢與百戰老卒李盡忠共舞,倒是勇氣可嘉。

  俯首嗅了嗅懷中幽香,他確實像個禍害了。

  紅山達壩,契丹邊境之地,靺鞨人幾個月前由此踏入契丹,數月之後,他們繡著長白山圖騰的白色大旗,又回到了起點。

  五個堆成山頭形狀的幹柴垛,將昨夜中毒而死的五個頭人掩埋在裏麵,點燃火把焚燒,薩滿祭司搖動銅鈴,念誦著嚶嚶嗡嗡的經文,超度亡魂。

  大祚厲親自參加了他們的葬禮,到此刻,猶自心有餘悸,若不是昨夜長子大祚榮冒失闖入帳中,打翻了他的酒壺,今日焚燒超度的,應當有他一個。

  “酋長,粟末頭人與黑水頭人領兵打起來了”肅穆的場合,帶著尖叫的稟報聲格外刺耳。

  靺鞨有七大部落,彼此有糾葛再正常不過,兵戎相見卻是極少的,大祚厲擰著眉頭,厲聲喝問,“何故?”

  “黑水部有人向粟末部的水源投毒,藥死了好幾個村落的人丁和牲口,呀……”報信的人連一聲酋長饒命都沒有說出來,便被大祚厲削掉了腦袋。

  “傳令,集結兵馬,跨過紅山達壩,攻擊柳城,哪個部落過時不來,我親自去滅了他”大祚厲邁步橫行,亂蹦亂跳的薩滿祭司擋了他的路,被他一腳踢出去老遠。

  “父親,這是為何?”他的長子大祚榮,壯碩的大小夥子,才十七歲,有勇有謀,是部族的希望。

  “大周,有人不高興了,我呸”大祚厲臉上青紅交替,有屈辱也有無奈。

  “或許,咱們靺鞨一開始卷了進來,都是大周的手筆,若多忍一時,不貪鬆漠之地,當不至於有今日騎虎難下”大祚榮自以為很聰明地補上,兩者確實很相像,當初靺鞨攻擊契丹,就是因為有數十個部落的頭麵人物被殺。

  渾然沒看到,他的父親,臉上漲成了豬肝色。

  壺流河北岸,契丹大營。

  伏鐵石如願坐上了軍帳主位,他沒有多少欣喜之意,側著臉,向著西北方向,微微仰起頭,眼中閃著火花。

  那裏是勝州,得勝之州,那個神秘的主人在那裏,不知他是否擬好了他下一步行動的指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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