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卿卿性命(下二)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3      字數:2402
  如意元年十月中,洛陽司馬王祿清掃神都東門、南城兩處,寧靖京城治安,無意間捕獲失蹤的宮中尚舍局直長常五,經訊問,此人曾暗中以恭桶向東宮運送桐人和朱砂等物,背後指使之人卻是陛下親近侍婢,五品尚宮韋團兒。

  經由此事,複又牽扯出鳳閣舍人張嘉福指使家中仆役混跡於城狐社鼠群中,似是有所圖謀。

  王祿做事精細嚴密,人證物證齊備,將韋團兒一案辦成了鐵案。

  武後大怒,令韋團兒入朝當堂對質,常五記性甚好,時辰地點,接頭之人,甚至恭桶顏色,一應環節說得清清楚楚,韋團兒幾番抵賴不成,視線不停在宰相班第二位掃過,隻可惜,明珠投暗,武承嗣如同泥胎木塑,毫無反應。

  韋團兒哪裏不知道自己已經遭了拋棄,驚懼交加,伏地大哭求饒。

  武後不欲在朝堂深究宮闈陰私之事,令殿中省慎刑司將她拖下去拘押,聽候落,一腔恨意,全都轉嫁在了當堂揭韋團兒的常五身上,喝令殿內千牛將常五拖出重光門,腰斬棄市。

  “張嘉福何在?卻不知你朝廷命官,與匪類勾結,又是圖謀何人?”武後盛怒之下,滿朝惕惕,張嘉福連滾帶爬離開坐榻,於宮殿中央匍匐,叩頭咚咚有聲,“陛下息怒,臣有下情稟報,那張財在府中偷雞摸狗,行為不檢,早在九月,臣已將其人賣出府,買賣身契,於府衙有備案為證,他在外打著臣的旗號行醃臢事,臣恨不能食肉寢皮”

  “王卿,他所說可是屬實?”武後轉臉看向王祿,眸中帶了探究之色。

  王祿卻並不怯場,落落拱手,據實奏報,“臣曾徹查,張舍人所言屬實,張財所做之事,亦不過是串聯坊市,要挾門戶,勒逼百姓與他為伍,並無施暴斂財之舉,臣以為,算不得醃臢”

  王祿平平淡淡一句話,甚至有幾分求情之意,卻令張嘉福渾身戰栗,臉色慘白,咚咚的叩頭聲,更加響亮。

  “嗬嗬”武後輕聲一笑,“不愧是官宦人家出來的仆役,竟也曉得先聚後斂之道,張卿教化有功,朕可是當賞賜於你?”

  “臣萬不敢當,萬不敢當”張嘉福如墜冰窟,膝行幾步,惶恐無地,“臣治家不嚴,縱奴為禍,臣有罪,臣有罪”

  武後卻不再理會他,轉而看著王祿,“洛陽司馬行事有方,屢有功勳,治政嚴明,能張正義,可謂能臣,即日,升任洛陽府尹,為朕看顧好這京畿之地”

  “臣叩謝陛下聖恩”王祿大禮拜謝。

  武後擺手揮退,眼皮一撩,“原洛陽府尹賜散官太中大夫,歸府榮養,朔望不朝”

  “臣,謝陛下恩典”原任洛陽府尹出列領旨,神情呆滯,他以清靜無為治理京畿,卻敵不過朝中風大浪急,本職從三品,太中大夫乃是從四品文散官,恩賞散官,向來是官升一級,他卻降了一級,顯見武後對他極為不滿,朔望不朝是個恩榮,但卻是給那些年邁有疾的官員的,像他這般年富力強,給了散官又不朝朔望,基本上,斷送了政治前途。

  “眾卿可還有奏本?”武後心中煩亂,她容忍朝中合縱連橫,黨同伐異,卻不能忍權威受損,身邊人背叛,韋團兒開了個惡劣的先例,身邊的人,也要好生調理一二才可。

  “臣冬官侍郎蕭至忠有奏,向日羌人內附典禮有差,鴻臚寺少卿薛稷、光祿寺少卿劉廣友皆獲罪殞身,臣保舉原太常少卿崔融為光祿寺少卿”蕭至忠奏報完,深深埋著頭,這是個無比羞恥臊麵皮的操作,當日將崔融彈劾罷官的,是他,今日保舉崔融,竟還是他,他也曾請求換個人出麵,太平公主不許,既是要還了大郎的體麵,豈容折扣?

  朝官頗感暗流洶洶,眼花繚亂,一時靜謐無言。

  武後卻是心如明鏡,一揮衣袖,“準,散朝”

  東宮,皇嗣已經遷走,冬官衙門的整修尚未開始。

  來俊臣的迫害愈演愈烈,在雙曜城中拉開了架勢,火頭延燒彌漫,由屬官、宮女和太監等近身之人,擴展到太常樂工、造作工匠、尚舍仆役等人身上,動輒大刑伺候,日夜哀嚎聲一片,如同鬼蜮。

  為脫離苦海,不少仆役爭先恐後相互指認罪名,攀誣主人,禦史台的差役得了甜頭,更是變本加厲,凶狠殘暴,各種新奇刑具層出不窮,無所不用其極,有一種名為烙鐵的刑具,以僅容一人的鐵籠將囚犯困在其中,令其裸身赤足,下方亦是鐵板,鐵板下燃起烈火,鐵板火燙,鐵籠四周欄杆亦是灼人,囚犯手舞足蹈,四下裏碰到皮肉,便燒烤得滋滋作響,劇痛不堪,慘叫哭嚎,差役們圍觀取樂。

  “陛下駕到”

  一聲尖細的通傳,這鬼蜮冷凝了一瞬,差役們齊刷刷跪地拜見。

  武後帶著一眾從人迤邐而來。

  烙鐵裏的囚犯大多仍舊手舞足蹈,唯有一個胖大的造作工匠,轟然跪地叩頭,膝蓋處瞬間為火燙的鐵板烤熟,滋滋冒煙,他叩頭時,額頭也一片片烤黑,“陛下,陛下,皇嗣不反,皇嗣不反呐”

  武後聞聲走上前去,無視周遭慘狀,淡然道,“皇嗣我子,朕尚且不能明其心,爾有何能?”

  “陛下,皇嗣貴重,下仆卑汙,願以身代,且看下仆之心,可否證皇嗣忠孝精誠”那造作工匠突地伸手,搶過一名差役腰間橫刀,自剖胸腹,刀柄在體內狠命一攪。

  胸腔內內髒心肝一並滾落出來,鮮血淋漓濺在滾燙的鐵板上,立時沸騰,嗶啵作響。

  “陛下,皇嗣,皇嗣不反”那工匠轟然倒下,口中鮮血汩汩流出,全身迅為火熱的鐵板燒焦,濃煙大作,隻有兩顆黑白分明的眼珠,還在直直的盯著武後。

  朗朗晴天,四下裏都是火堆,武後遍體生寒,“起駕回宮”

  不久,宮中傳出旨意,令宗正寺重譜玉牒,為皇嗣選妃,召安東都護李嶠、邕州司馬魏元忠回朝,李嶠複位給事中,魏元忠還任冬官尚書,著秋官衙門監管,廢禦史台一應酷刑,來俊臣酷厲過甚,有傷天和,降職留任待參,革退其恩蔭誥封,以觀後效。

  還有一道旨意,不為人所知,上官婉兒前往慎刑司天牢,與韋團兒晤麵,淺談不過一炷香。

  次日天明,宮中仆役前去送飯灑掃,現韋團兒已經懸梁自縊。

  韋團兒出身戶婢,卻深得武後喜愛,恩寵冠於宮闈,便是行了悖逆之舉,終未曾刀斧加身,留一具全屍,也算主仆一場,全始全終。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嫋嫋香魂,魂斷深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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