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艱難皇嗣(二十六)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3      字數:2770
  神都,上陽宮。

  太平公主入宮謁見,陪侍武後同遊芬芳殿,沿著穀水長長的水廊漫步,時已入秋,冷風迎麵,處處是寒煙衰草,實沒有什麽景致好看。

  母女二人都不是畏寒的,相攜談笑,人比花嬌。

  走到水廊盡頭,太平公主突地沉默下來,腳下也頓住不前,眼睛盯著前方廣場上的一塊方磚,怔怔出神。

  仿佛有一個渾身血跡的白衣少年,傷痕累累,才出麗景門製獄,匍匐在此地,狼狽抽搐。

  彼時曾見,隻覺羞憤難當,堂堂皇家子弟,如此醜陋形態,丟盡了李家尊貴的麵皮。

  “啪”耳光響亮,當時自己掄圓了胳膊,給了他一個大嘴巴,將他抽翻在地,傷口迸裂,血流一地。

  太平公主猛地打了個哆嗦,縮了縮手,五指緊捏成一團,眼睛裏閃出幾許晶瑩。

  她也不解,為何時過境遷如此之久,她再想起當時一幕,再無羞憤之意,隻餘下心痛欲哭。

  武後側了側頭,伸手撫了撫太平公主的臉頰,觸到一點濕潤,停了片刻,歎息一聲。

  太平公主醒過神來,絲毫不作遮掩,扯著武後的衣袖,帶著些嬌嬌之意,“母皇,女兒想念外甥了,他何時能歸?”

  武後溫柔地笑了笑,輕撫著太平公主的背部,向近處的上清觀走去,“他不隻是你的外甥兒,還是朝廷的官員,為國效力是理所應當,無須擔心,朕相信,他能替朕補好西南那片天”

  太平公主嘴唇動了動,沒有再多說。

  武後在上清觀坐定,韋團兒領著一眾內侍奉上百官奏疏,武後一邊閱看,一邊與太平公主商議,韋團兒跪坐在側後,幾番躍躍欲試,卻不敢開口,她終究不是上官婉兒,說些漂亮話兒,逗樂解悶可以,實沒有什麽治國理政的見解。

  “陛下,此間有上官待詔密奏”一個小太監捧著一份黃封奏疏,匆匆進了上清觀,直接將奏疏進奉到武後麵前。

  武後伸手拈起,很是隨意地站起身,避過韋團兒和太平公主,打開密奏,一目十行掃過後,又字斟句酌認真看了一遍,合上奏疏,沉吟良久不決。

  上清觀內寂靜,太平公主和韋團兒都跪坐原地,不敢稍動,眼中卻都有精芒閃過,對上官婉兒的忌憚更深一層。

  過了許久,武後重新坐回案前,提起朱砂筆,快批複,倒沒有再避著太平公主,“擘畫可稱詳明,然事有多端,變化莫測,猶需小心在意,方寸得失朕有所不究,大義大局必得其圓滿”

  武後的朱批連同黃封密奏一同又交回那個小太監手中,匆匆退了下去。

  密奏之後,武後又埋頭批閱奏疏,一心兩用,與太平公主閑談,“太平,近日宮中朝中,事態頻仍,你可有話要說?”

  “女兒以為,兩個嫂嫂行事不檢,觸犯大忌,但終究是皇家中人,還是應當保全些體麵,及早處置為好,免得橫生枝節,朝中動蕩不休”平心而論,太平公主對於幫助李旦脫困,興致不大,但皇嗣妃劉氏、德妃竇氏等人被看押訊問,雖說是謝瑤環的女千牛執事,仍是難免有些不堪流傳在外,對整個李家的聲名和勢力都是巨大的損害。

  韋團兒聞言,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武後手上不停,笑了笑,不置可否,太平有狠心,也有野心,目光卻短淺了些,此時不管以何種方式處置那兩個賤婢,青史之上,於武後自己和李氏,都是汙點,皇嗣的孱弱之勢亦將定格,再難挽回,唯有拖延下去,以其弱勢瀕危,反倒有助於李家生同仇敵愾之心,爭取朝官同情支持,凝聚起實力,再與武家眾人達成新的均衡,向來以中立自居的豆盧欽望,漸漸旗幟鮮明支持皇嗣,便是明證,這才是帝王格局。

  至於那兩個賤婢的處置,卻上不得台麵,越是體麵,便越是難堪,何必拘泥?隨時可殺,隨地可埋,不值一哂。

  為武後淡淡升起的氣勢所懾,太平公主不敢再多言,陪侍武後用了午膳,太平公主告辭出宮。

  “殿下,高安公主府駙馬王勖近日又活躍起來,往武安縣公府上走得很勤,與原楚王府上的幕僚有所來往,還試圖往千金公主府上走動,千金公主閉門不納”香奴麵帶憂色,密切關注與權策相關的幾家府邸動向,是太平公主的吩咐。

  “哼,卻不是個安分的,病好了,又要興風作浪,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個兒的分量”太平公主心境不佳,冷哼一聲。

  “可需要奴婢設法警告他一下,或者,幹脆讓他再病下”香奴對這位駙馬也沒有什麽好感,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之輩,除了給權郎君添麻煩,實沒看到還有什麽用處。

  太平公主閉目沉吟片刻,擺擺手,神情冷漠,“莫要管他,或許,也是個機緣”

  香奴趕忙低下頭,趁著喚人進來伺候的當口兒,退出車廂,臉上陰霾密布,再度陷入憂慮之中,公主越惦念權郎君,卻又總在有意無意間對權郎君挖坑設伏。

  權郎君並非是泥捏的,她實在擔憂,若有一日,他忍無可忍,或是公主坑陷了他在意的人,那,對誰,都不是一樁幸事。

  鬆州,扼岷嶺,控江源,左鄰河隴,右達康藏,咽喉鎖鑰之地,州城駐在地為嘉誠縣,都督25個羈縻州府,屯兵五萬六千餘,直麵吐蕃,邊界多為山川大澤,天然屏障,唯有安戎城之地,地勢相對平緩,兩廂各擁重兵對峙。

  安戎城原本是太宗皇帝時期,由大唐營建,地利鮮明,依山而立,四麵皆易守難攻,是一根楔入肉中的釘子,吐蕃擴張以來,安戎城幾度易手,大多數時候,皆掌握在吐蕃人手中,也因此,兩國攻守之勢逆轉。

  甘鬆嶺,川主寺,迎來一行特殊的客人。

  “韓都督,久仰大名”

  寺內有一精舍,權策在內,與一老僧論茶,老僧身材高大,白眉及肩,滿麵雞皮,年歲應當不小,動作卻很是利落,聽完了權策的製茶建議,又見他有外客來,便高宣一聲佛號,端著笸籮退出精舍。

  這外客,卻是從麻袋中出來的,韓鹹拍打著身上的塵土,嘴上吐了幾口口水,擰著濃眉,並指如刀,厲聲嗬斥,“你是何人?敢對本督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仔細我大兵來此,連同這山寺一並屠滅”

  權策仰麵,無奈地呻吟一聲,鮮於士簡說此君混沌不堪,果不其然。

  他改了口風,索性裸,“韓都督,有無興趣做個交易?”

  “甚交易?本督如何信得著你?”韓鹹麵目陰沉。

  “你隻能信我,因為我可以隨時取了你性命去”

  “哈哈哈”韓鹹洪聲大笑,漸漸猜到了眼前細皮嫩肉的小白臉,怕就是那欽差權郎君,“你若取了我的性命,你的大事也做他不成”

  權策靜靜的看著他大笑,麵色淡然,“我的大事如何,由我自定,我盡誅劍南道蠹蟲,可說是大事已成,我奪回安戎城,也可說是大事已成,區別在於,前者你死,後者你生”

  權策信步走到韓鹹麵前,比他高了半個頭,一字一頓,“韓都督,休要自作聰明”

  韓鹹猙獰著一張橘皮臉,“怕是權郎君隻顧建功立業,哪裏會有空擔保本督生死?”

  “誠如你所言”權策擰了擰脖頸,連續晝夜趕路,哢哢作響,“我隻在意建功立業,你死,對我的功業,有甚好處?讓段綸他們去死,就夠了”

  “你,你曉得是段綸?”韓鹹大驚。

  “韓都督,我曉得的,比你還要多,比如,你賬下長史,家中藏著個吐蕃大漢”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