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爭風吃醋(中)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3      字數:3239
  太初宮,宣仁門,東都千牛衛校場,將軍鄭重高踞台上,左右各有巨幅竹簡,上分別刻字,一方有兩個鬥大的字,軍魂,複有一行小字,“入我千牛衛,便是骨肉親,相互敬愛,勿以才德驕矜,相互扶持,勿以名利傾軋,與民如魚如水,與敵不死不休,恪守軍紀,勠力服從,今日如此,日日如此”,另一方也有兩個鬥大的字,軍紀,小字密密麻麻,從演訓到隊列,從就餐到就寢,從營中到街上到戰場到家中,無不涉及。

  “蒙天後恩準,東都千牛人數翻倍,計有二百四十八人,祝賀你們通過考校,成為東都千牛驕傲的一員,本將的歡迎禮別具一格”鄭重拄著刀揚聲大喝,“原備身第五隊十人,現有六人,全員開革,自此以後,東都千牛不保留第五隊番號”

  台下騷然,被點到的第五隊備身脊背挺直,淚流滿麵。

  “本將提醒你們,東都千牛的榮譽和軍紀,乃是鮮血鋼鐵鑄就,不容有汙,不容有違,休要與本將提及你家中何人做何官,你又有何功,一步失足,便是千古遺恨,殃及同袍,本將絕不姑息寬貸”

  第五隊,是扈昌所在的小隊。

  “諸位,此時有意退出者,可出列示意”無人應答,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進門,赳赳熱血男兒,刀山火海尚且不懼,誰怕你軍規軍紀不成。

  鄭重笑了,大大鬆了口氣,他追隨權策亦步亦趨,人員結構也如出一轍,開門第一仗打好了,鄭重信心倍增。

  宣仁門內,演訓如火如荼,洛陽城裏,也起了波瀾。

  滾滾長江東逝水一出,臨江仙唱遍勾欄妓院,每每唱到末尾,有淚如雨下者,有太息掩涕者,更有擊節讚歎者,舉杯相會有緣人,為佳作浮一大白。

  此詞的作者在宮廷中不了了之,武後不追究根底,在外間,無論是歌唱者還是聽眾,眾口一詞,言之鑿鑿,定是權左史佳作無疑。

  薛懷義借光扳回一局,入內侍奉的頻率明顯高了起來,床上功夫比不得舔溝子的,就另辟蹊徑,主打靈肉交融,頗得其中三味,他也光棍兒,不占徒弟這個便宜,過了風緊的時候,借得個機會,公開宣示,此作是權策的,倒是博得不少好感,坊間稱讚他是磊落漢子。

  不久,武後令權策以起居郎,兼翰林學士,職銜仍為從六品上,隻不過,起居郎雖在禦前當值,卻是鳳閣下屬,仍為部曹官,翰林學士卻不然,是內廷供奉的侍從官,為天家家臣,自太宗朝翰林院始置以來,親近為人臣第一,宰相亦多出身於此。

  對權策來說,此事並非好事,擔了翰林學士的頭銜,他多了大量的工作,都不是正經事,都是些詩詞歌賦,請他品評鑒賞的,他自然不會真的給別人修改作文,但是為免失禮,他都須認真詳閱,記住些佳句或出彩之處,方便見人打招呼,吹捧一二,文人之事,大抵如此。

  翰林學士之間彼此應酬頻繁,唱和宴飲蔚然成風,權策偶爾參與一兩回,輕易不出手剽竊,專心做綠葉捧哏,人緣頗佳。

  翰林學士中有一人名崔融,乃是齊州人,年近四旬,為文華美,深得武後器重,奈何詩詞天賦不佳,缺少捷才,宴席之間備受譏誚,偏偏他又喜歡參加宴飲,屢屢尷尬,權策心生惻隱,多次為他緩頰,牽強附會,贈予詩作,崔融頗為感激,引為至交。

  “賢弟,賢弟,宋學士今日東道,據說家中已備下十幾條胡椒羊腿,先到先得,可是耽擱不得”權策才下值出宮,崔融已在宮門遊蕩許久,見他出來,拖上就走。

  “崔兄且慢,崔兄,容我一言”權策哭笑不得,“今日怕是不能赴會,我與武侍郎有約”

  “哦?約在何處?為兄可同去否?”崔融問得直白。

  “呃,約在永豐裏”權策有點不好意思,在長安就去平康坊,來了洛陽,就去永豐裏,這不是武攸暨一個人的毛病,盛唐狎妓風流,是士大夫統治地位的象征。

  崔融就很有興趣,捋著頜下短須不要臉,“別的地方便罷,既是在永豐裏,為兄這不速之客就做定了”

  “正該邀崔兄一道”權策無奈,兩人一個上馬一個上車,穿著青色官袍,大搖大擺往永豐裏去了。

  武攸暨選的勾欄,格調品質都不低,長安的客愁散,至今仍有回味,這家踏歌歡,布局走的江南田園風,處處精巧,與客愁散的純封閉路線不同,踏歌歡有個觀看表演的大堂子,空間軒敞,還有名號,叫眾樂樂,桌子錯落布置,散的很開,不會遮擋,客人一人一座,圍桌欣賞歌舞,有些後世戲園子的感覺。

  迎賓將權策二人帶到大堂正中的座位上,武攸暨已經在那裏,旁邊有個眉眼如畫的瘦弱男子。

  兩廂見過,武攸暨請客入座,“崔學士,大郎,今日有耳福,芙蕖大家要唱臨江仙”

  “芙蕖大家?”權策錯愕,那瘦弱男子為他解釋,“芙蕖大家昨日才到的東都,要在永豐裏獻藝一旬”

  聽了她的聲音,黃鶯出穀,分明是女扮男裝,權策盯著她看,目瞪口呆。

  “大郎莫要失禮,這是內子,你應喚聲嬸嬸”武攸暨不滿。

  權策手忙腳亂,施禮見過,原來這便是讓武攸暨愛妻成癡,小字芮萊的武夫人,再看崔融,坐得穩穩當當,渾然沒當回事兒,帶著老婆逛窯子,大概也是盛唐士大夫的潮流,濃濃的土鱉感襲來,權策挫敗不已。

  “滾滾長江東逝水……”芙蕖的演出開始,她的聲音甜美柔弱,並不適合這種豪放詞,然而一開口,滿腔沉鬱悲痛破空而至,攝人心魄,曲聲末尾,台下喝彩聲如雷,各色禮品打賞紛至遝來,堂子裏十數名小廝往來奔走,唱禮不及。

  台上,一人獨立,芙蕖已是去了悲傷,滿麵春意,“諸位,有女長成,終要出閣嫁人,奴奴父母緣薄,孤身一人,女人如花,韶華易逝,今日便要將自己送了出去……”

  此話一出,台下轟然,便是旁邊的東家鴇母、侍女下人,個個色變,顯然是她自己臨場加的戲,有個山羊胡男子上台,跟她交涉許久,芙蕖連連搖頭不從,“奴奴自由之身,薄有家資,唯鍾情於文字,限時一個時辰,有情郎君盡可各展才華,動奴奴心者,奴奴今生此身,便歸郎君”

  揮手間,下人搬上桌案胡凳,竟似主考官的架勢。

  武夫人眼波流轉,戲謔道,“大郎,可是脖頸有不適?為何不看台上?”她可是看到了,芙蕖從悲悲切切到春意勃發,隻是因為在人群中看了權策一眼。

  權策但笑而已。

  “噫籲戲,悲夫,如此佳人,恨無詩詞之力”崔融捶胸頓足。

  一炷香的功夫,已有不少人將得意作品呈上,芙蕖隻是收起,並不閱看。

  “此間甚是熱鬧,本侯爺也插上一腳”聲音朗朗,貴人派頭,不是武延秀是誰,他卻沒那麽安分,直接邁步上台,宣讀自己手上的作品,“傳道仙星媛,年年會水隅。停梭借蟋蟀,留巧付蜘蛛。去晝從雲請,歸輪佇日輸。莫言相見闊,天上日應殊”

  “芙蕖娘子,如何?眾位,如何?”武延秀在台上猖狂,徑自逼問芙蕖,台下頗有些從人起哄助威,其餘寂寂然,其人勢大,其詩精巧,不可與敵。

  崔融掃了那邊一眼,搖頭,“宋之問,嗬嗬”

  權策也發現了,宋之問也是翰林學士,詩文俱佳,隻不過行事節操,廣為人詬病,恃才傲物,對崔融等人極力打壓,又諂媚圓滑,對比他有才的,如權策等人,巧言令色。

  芙蕖強笑,“這位郎君,奴奴約定了一個時辰,如今還有一刻,煩請稍等如何?”

  “大半個時辰寫不出來,一刻又能如何?”武延秀隨手把紙卷扔到地上,席地而坐,冰冷的眼鏢直戳權策,“本侯爺就在此地坐等”

  芙蕖臉色惶急,暗暗後悔,再看沙漏,隻剩不到三十息了,台下的狠心郎猶自端坐,毫無動作,她死心了,胡亂翻檢著桌案上的詩詞,想著能找一首不太差的,從了也罷,隻是不能便宜台上這無賴,惡意挑釁權郎君,讓人恨煞,手上翻找,淚珠滾滾滑落。

  沙漏流走,時間隻剩十息,武延秀臉上滿是複仇的戾氣和快意。

  權策歎息,站起身來,一步一頓走到芙蕖麵前,朗聲吟誦,“美人卷珠簾,深坐蹙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奴奴不恨,奴奴愛”芙蕖一撲入懷。

  台上台下歡聲雷動,客人們放蕩起來,紛紛湧到台前歡呼,彩綢禮品不要錢一樣往台上拋灑,武攸暨將妻子擁在懷中,端著個大笸籮,扔得極是歡樂。

  武延秀坐在地上,活像個小醜,勃然大怒,他無法判斷詩詞優劣,往台下去找宋之問,卻見他鬥敗公雞一樣,失了神,縮成一團,被人流左右推擠,無所適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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