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烈日灼心(中)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3      字數:2597
  權策的假期結束,自洛陽回返長安,他這次要在長安常住,將院兒裏的下人仆役都帶了回來,權忠先行一步回府,做些入住準備。

  途中偶遇一對中年夫婦,男子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女子懷抱一嗷嗷待哺的幼兒,蓬頭垢麵,衣衫襤褸,一家子被賊子丟棄,橫臥在官道中間,擋住了車馬去路。

  管事權祥去查看,見狀心生惻隱,探問一番,得知是東都近郊的村民,遭賊人擄掠,燒了家中房屋,又為村老所不容,已是走投無路。

  權祥據實回稟,請權策決斷,權策專心致誌鍛煉握筆的手腕姿勢,無心搭理,隨口問旁邊的雙鯉,“雙鯉說,該怎麽辦?”

  雙鯉小腿晃蕩著,伸出腦袋看了一下,抿抿嘴唇,歪著頭小聲道,“大郎,咱們院兒裏還少個園丁和粗使婆子,要不就收留了他們吧”

  “聽雙鯉的”權策漫不經心地同意,“記得要他們按手印,簽賣身契”

  雙鯉聞言,咬著下唇,歡喜地點頭,在她看來,簽賣身契不是羞辱,是保障,能做大郎的奴仆,是他們的福氣。

  “是,大郎”權祥領命去辦事兒。

  “呀,大郎,你都抓到筆頭上去了”雙鯉嚷嚷了起來,權策溫溫一笑,將手後移,修正了姿勢。

  權策一行在渭南稍停了半日,請了醫生為那男人診治,他身上傷口看著嚇人,卻都是皮肉傷,未傷及骨頭內腑,簡單包紮調理,喝了碗參湯,已經恢複大半。

  權策親自去探看,那中年婦人感恩戴德,跪在地上不停磕頭,權策扶起,“不必多禮,你們夫婦如何稱呼?”

  “奴家夫家姓祝,行三,不曾有名字”中年婦人穿著粗布衣服,慈眉善目。

  權策看向床榻邊躺著,伸胳膊蹬腿兒的幼兒,“祝三嫂,這孩子,是你們的?”

  祝三嫂低垂著頭,手腳沒處放,“是奴家的孩子”

  權策笑了,伸手碰了碰小孩兒胖乎乎的小臉,被他抓住了手指頭,勁兒不小,“倒是壯實,可有名字?”

  “貧賤人家,隻有個賤名,叫虎娃子”祝三嫂看向孩子,滿臉慈愛。

  “這個名字不好,我給他取個名字,叫平安吧,祝平安”小孩兒張著沒牙的小嘴兒,要把權策的手指頭往嘴裏送,權策抽回手指,負手離去,平平安安,比什麽都重要。

  “奴家謝主人賜名”祝三嫂雙膝跪地叩頭,貴人賜名,多少也能沾上點兒福氣。

  從金光門進入長安,一行人回了義陽公主府,權祥指揮下人安頓家私,權策去了書房。

  權忠已經在門外候著。

  “……盜掘墳墓,扔了三個差不多的屍首到房子裏,一把火燒了……滅了村老的口……”

  權策右手撐著額頭,看不清表情,“長安情形如何?”

  “……已經抓捕了數十家李氏勳貴,前日禦史中丞來俊臣因為爭搶犯人,和侍禦史侯思止起了衝突……黃國公李撰聚眾反抗,闔府被殺……常樂公主的孫子左衛勳府郎將劉桐畏罪潛逃,至今未曾抓捕歸案……”

  權策沉默不語,權忠頓了頓,又說道,“主人近日修身養性,甚少外出”

  “權立回來了,我已吩咐過他,銀錢上的事情,你自去找他便可”權策沉聲叮囑,“你隻須記得一點,寧可一無所獲,不可鋌而走險,一切以安全為上”

  “這段時日非常時期,看管祝家夫婦,不許出府門,父親那邊,多加派人手,適當時候,可以做些動作,驚他一驚”

  權忠領命告退。

  午後時分,權策前往天官衙門換領官憑,搖身一變,連降四級八階,成了從六品上的文官,耳聽得衙門裏議論紛紛,都在說武後新一輪的大清洗,言談之間都說不好越王李貞到底是哪頭的,扯個大旗造反,身死族滅不說,還把一大批李氏宗親送上了斷頭台。

  “聽說這幾日禦史台和麗景門都在找劉桐的線索,要在這個案子上見個高低”

  “見高低?呸,還不就是兩條瘋狗搶功勞”

  “嘖嘖,這兩家可都是大有本事,抓一個牽連一串,羅織起罪名來密不透風”

  “聽聞有人要彈劾義陽公主府的權家父子,武天官給壓下了……”

  “慎言”

  眾人噤聲,目光有意無意在權策身上掠過,他團團拱手,加快腳步,出了天官衙門,嘴角流出笑意,被排擠了,這樣很好,李家人不會想用他,武家人也不會忌諱他,武承嗣知曉武後對權策的態度,自不會讓人添堵。

  不過聽這些下層官吏言論,都是心向李氏,武後的根基,始終不足。

  他換了六品青衫官服,入宮報道,上官乃是鳳閣舍人王教,此人不苟言笑,舉止沉穩有度,博聞強識,政治禮儀無所不達,口授草詔,文思泉湧,跟他見了麵,隻提了兩個問題。

  “書寫手速如何?”

  “尚可”

  王教竟然還要測試,口中草擬了一份授張說起居郎製,將張說履曆才華,製科考試的表現一一表述,片刻間已是五百言,權策勉力跟上,念完寫完,字跡雖潦草,殆無差錯。

  王教瀏覽他書寫的製文,頷首通過,“既你無差,此製無用矣”引燭火燒之。

  又問,“身體可經得住熬夜?”

  權策謹慎對答,“一兩夜無妨”

  “甚好,你可入職,我遣人知會上官待詔,天後身邊值守日程,她自會安排於你”王教一招手,叫來個小宦官,命他入內廷通報。

  “權左史,請隨我來”上官婉兒沒有露麵,是個小宮女,左史是起居郎的雅稱,相對於起居舍人的右史,起居郎記載君王行止和國家大政,起居舍人記錄君王製命誥敕,左右史的稱呼因朝會時兩人立於丹陛之下,左右相對而來。

  入得紫宸門,上官婉兒在高台之上負手而立,麵上含笑,眼中冷意閃爍,“權左史,果然非常人,變色龍也似,在我麵前,就是不解風情的一介莽夫,換了個人,就成了柔情款款的翩翩雅士”目光噴火,牢牢鎖定他,權策心知,若是沒有個合理的解釋,他怕是要糟。

  心思急轉間,權策故作平淡地反問,“待詔,您聽說過近鄉情更怯嗎?”

  “此人之常情,與你反複作態有何關聯?”上官婉兒接了他的話,仍是冷漠。

  “因思鄉日久,近鄉猶情怯,近人,更甚”權策抬起頭,跟她對視了片刻,複又把頭垂下。

  上官婉兒的視線在他身上遊走良久,靠近了兩步,兩人衣袂相接,“才說你多了英雄氣概,卻也膽小的緊,奴奴可不敢輕信,除非,你能把這闕摸魚兒,全詞贈給奴奴”

  權策低垂著頭,微微側轉身,拉開些距離,“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

  上官婉兒聽得心馳神往,蕩氣回腸,看他恭敬謹慎,微微愁苦的樣子,突然有些懷念那次浴湯殿的唐突,他贈送的卿本佳人,一直掛在桌案邊。

  權策的確愁苦,在這風雲詭譎中打滾,蛻化得厲害,心,漸黑了,這麵皮,也是要不得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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