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豪門逆子(上)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3      字數:2608
  五姓七望,站在士族頂端,世代聯絡有親,李唐皇室眼熱,曾經明令禁止五姓通婚,他們寧願破除禮儀,不辦婚禮,互相送女上門,絕不肯折節。

  權策進了滎陽鄭氏大門,除了鄭氏子弟,還見到了不少崔氏、盧氏、李氏子弟,這個李氏說的是隴西李氏和趙郡李氏,與胡風嚴重的李唐皇室不太相幹,嚴格說起來,他們的隴西李氏身份,是偽造的。

  宴席之上,滎陽公鄭懷仁熱情溫煦,極有大家風範,有曲樂佐餐,歌舞中正平和,舞姿優雅翩躚,不鬧騰,比較符合權策的胃口。

  鄭懷仁為他引見族中近支子弟,權策暗自心驚,這個家族,實在是太大了,飯桌大,房子大,田地大,規模也大,當打之年的中青年子弟,接近千人,少年一輩人丁更旺,更可怕的是,個個家學淵源,讀書識字,這個人數,放到嶺南、西南甚至是關中,他一個家族完全抵得過十餘個州郡,再有聯姻、親友、師生,說是一網打盡天下讀書人,絕不為過。

  五姓七望敢於自成體係,抗拒皇權,底氣就在這裏,李唐皇室百般壓迫,還是擋不住他們的子弟出將入相,冠蓋如雲。

  “權將軍,出身蘭陵蕭氏,說起來,與我家也有親”鄭懷仁性情闊朗,不喜陰私,當著眾人的麵,問起來意,“老朽托大直言,敢問此來,意欲何為?”

  驕傲,打不死的驕傲,不提他母親的皇家血統,反倒給他外祖母蕭淑妃麵子,權策拱手,“晚輩失禮,做了不速之客,此行,為招募千牛而來”

  鄭懷仁白眉挑了挑,臉上不可遏製的浮現一絲嘲弄,搖了搖頭,“我老了,你們年輕人的事情,我不管,你能帶走多少人,都算數”

  他臉往後一側,長孫鄭鏡思當即彎腰趨前,向權策發出邀請,“聽聞將軍博學多才,畫技獨具一格,明日古柏渡,霜冷長河,美不勝收,滎陽才俊齊聚,以畫筆留美景,將軍可有意前往品評?”

  權策微笑點頭,心中舒坦,“承蒙鄭小郎君盛情,品評不敢當,願以畫會友,與諸君同樂”

  “權將軍,領軍當在馬上,畫筆不過是消遣”宴席末座,有個冷麵青年憤憤出聲,“可敢與我一較武技高下否?”

  權策赧然,坦誠以待,“我武藝並不精湛,常引為憾事,昔日身在京師,不得閑暇練武,正想在東都錘煉一番……”

  “休要如此多托詞”青年冷聲打斷,“你若看不起我,指派手下人跟我比也可”

  “兄台誤會了,我絕無輕視之意”權策起身,快步穿過大廳,來到青年麵前,握住他的手,“我年十五,家世雖不顯赫,也是嬌生慣養,除了騎馬代步,武技一竅不通,不過,若是兄台執意要比,我願舍命陪君子”

  青年用手隨意一握,權策的手指關節嘎吱作響,劇痛來襲,權策麵容扭曲,強忍著,保持微笑,青年嘴角冷笑,滿臉桀驁之色,聲音放輕,“貴人惜命,收起你收買人心的嘴臉,你可稱我行刺,我正可一展身手,掂量掂量千牛衛的成色”

  權策搖頭,既然要收買人心,又豈能半途而廢。

  青年微愕,鬆開手,提高音量,撩起袍袖,擺出架勢,眼睛緊緊盯著他,“將軍可是真心願比?”

  “但從君命”能不比當然最好,權策心裏發苦,挨打一頓是小事,丟了臉麵,可就不好帶兵了,後退幾步,紮了個馬步,這是他僅知的跟武術有關的姿勢。

  權祥在門外守候,見此情景,急得跟熱鍋螞蟻似的,團團轉,卻牢記本分,沒有大郎召喚,不敢輕舉妄動,大廳裏入座的來衝、韓齋等人,紛紛站起身,權策親自招募的庶族子弟,反應更為激烈,橫衝直撞,將權策和那青年團團包圍起來。

  青年夷然不懼,嘴角冷笑,“將軍的部下,卻是忠心”

  權策緊抿雙唇,他挨打經驗不多,隻想著快些結束眼前狼狽,草草回應,“兄台不必擔憂,不得我令,他們不會為難於你”

  雙方劍拔弩張,不知出於什麽心理,鄭懷仁全程作壁上觀,沒有出聲製止。

  青年突地收起架勢,“你打不過我”

  權策鬆了口氣,擺手讓千牛退下,“的確,既然是比試,須得有彩頭,我輸了,兄台可隨意,隻要我有,絕無二話”

  “阿堵物要來作甚,既然都說你畫技好,便贈我一幅畫吧”青年行事幹淨利落,“我名鄭重,年十九,你的千牛,可願收我?”

  “這是自然,我求之不得”權策大喜,沒忘了此地主人,“不知滎陽公可同意?”

  鄭懷仁不語,旁邊族老回應,“鄭重乃七房支係庶子,不遵祖訓,屢遭家法,文理不通,專愛舞槍弄棒,惹是生非不少,將軍慎重”

  鄭重聽著族老評論自己,麵上譏誚之色濃重,也不辯解,轉頭問,“將軍,可敢收我?”

  權策仰頭哈哈大笑,“鄭重文武雙全,在族中名聲不顯,足可為我千牛備身,鄭氏人才濟濟,滎陽公,可喜可賀”

  鄭懷仁微微笑,揮手示意,歌舞繼續,卻是鏗鏘有力,將軍令。

  鄭重急性子,事不過夜,宴會過後已近午夜,他還是跟著權策到客舍,要拿走自己的彩頭。

  權策捧出自己無聊時的一摞畫作,任他自己選。

  出手之後,心中才開始後悔,裏麵有家人相處情狀,比較私密,這還算了,還有一張比這更要命的,權策緊張地望著鄭重挑揀,大手飛舞,從頭翻到尾,隻在權籮的肖像畫停頓了一會兒,誇了句這娃兒可愛,一直翻到最後一張,停頓良久,聲音沙啞,“此畫,何意?”

  這一張畫的是權策跪在義陽公主床前,母子相對而泣。

  權策微微猶豫,還是如實說,“我母親雖是金枝玉葉,因出身之故,很吃了些苦頭,前日姨母家兩個表弟得天後封賞,我和二弟沒得,母親因此傷懷”

  鄭重聞聲,雙肩微微聳動,淚水大顆大顆滑落,聲音哽咽,“賢弟且珍惜,我為鄭氏遠枝庶子,父親軟弱,嫡母不容,飽受磋磨,母親含辛茹苦二十年,撫育我成人,卻……子欲養而親不待”

  “兄台節哀”權策蹲身,輕撫鄭重背部,眼圈微紅,鄭重出身士族,偏偏棄文從武,這是孝道大過天的時代,他能做的唯一抵抗。

  鄭重兩袖在臉上抹了兩下,“賢弟見笑了”

  “非也,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權策攙扶他起身,“同是世間苦男兒,你哭,我又如何笑得出”

  一句話,說得鄭重再度淚落滿襟,“賢弟此畫,送我可好”

  權策自無不允。

  鄭重轉身邁步,臨出門,又快步折返,轟然雙膝跪地,權策慌忙攙扶,卻扶不動。

  “你我兄弟之情,自今夜始,也自今夜終,今後,你是將軍,我是備身,終生不渝”

  鄭重說完,深深叩首,飛快離去。

  權策陰沉著臉,在房間裏長久沉默,不隻是因為鄭重勾起了他的傷感,還因為那些畫。

  這些畫是離開長安後,路途之上畫的,一直在他身邊。

  少了一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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