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時月來到清竹堂。

  還是那片竹林，曲水蜿蜒，清幽僻靜。

  她一路走入堂中，清晝正在煎茶，茶香如絲如縷，在堂中淡淡縈繞。

  這位右護法大人管理著聖靈宮的一切外部事物，殺伐果斷，個人生活中卻像個隱居的風雅文士，撫琴煎茶，超然世外。

  “你來了。”他微笑著，新茶飄香倒入杯中，推過去：“我一直在等你。”

  君時月眯了眯眸子，在案幾對側坐下來：“等我？”

  “阿修羅國所在的絕境沙漠裏，有一處湖泊，名為蜃境。”清晝緩緩開口，聲音溫潤：“那蛇妖對你有意，費勁心思將你帶去那裏，一定是想讓你看一些東西，好改變你的心意……”

  他換了一壺茶湯，淡淡的說：“所以，尊主在玄州的過往，想必你已看過不少了吧。”

  君時月嘖了一聲，歎息道：“清晝大人果然無所不知。”

  “我猜你看過之後，必會來找我討論的，”清晝笑笑，說：“所以我特意備了好茶，等你來。”

  君時月啜了一口，說：“確實是好茶。”

  她放下茶杯，盯著清晝，忽然開口：“神淵帝君的另一半神元，就在我身上。”

  清晝聞言，清俊儒雅的容顏上並沒有任何意外之色。

  他頓了頓，不疾不徐的道：“準確來說，不是在你身上，而是在你魂魄中——他給了你一半的神元，讓你成為月神，你的魂魄也因此化為了神魂，可以轉世輪回。”

  君時月一震：“你果然什麽都知道！所以我的魂魄會穿越到這片大陸，是不是你做的？”

  “不錯。”清晝不可置否。

  “……”君時月抿了抿唇，問：“你是怎麽做到的？”

  清晝波瀾不驚的道：“何必知道太多？你會難過的。”

  “不，”君時月堅定的道：“我想知道！”

  清晝微歎一聲，說：“十六年前，為了打開亙古生門，也為了讓你的魂魄能從異世回歸，我找到了一個命格合適的祭品：明妃娘娘腹中的胎兒。”

  “我以仙法點化了她，讓她的靈根可以承載玄州靈元，軀體則能在未來為你所用……當然，這種仙法是違背天道的，她也因此成了違背天道的存在，所以從那以後，大周皇宮才會屢屢遭受雷擊。”

  君時月愕然。

  原來，這才是原主命運悲劇的真正起源！

  清晝語氣平淡：“後來，我在她的身軀裏灌入自己

  的鮮血，也是為了有朝一日，能以我的仙族之血，召回你的神魂。”

  “天月城是你宿命之地，在那裏，隻待這具身軀的主人一死，你的魂魄便被我以仙法召喚了回來……後麵的一切，如你所見。”

  君時月聽罷，心緒湧動。

  難怪上一世，自己好端端的會被雷劈……也完全是清晝的手筆！

  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該站在誰的立場。

  老皇帝的這個女兒，本該是千嬌萬寵的公主，卻成了清晝計劃中的工具，被挖了靈根，獻了軀殼……

  這一切，並不是自己做的，卻也都是因為自己，才會發生啊。

  清晝似是猜透了她的想法，他淡淡開口，語氣溫雅冷血：“你不必因此愧疚，為了大計，總要有人犧牲的。”

  君時月抬眸望著他。

  半晌，她慢慢的開口道：

  “清晝大人，為什麽，我偶爾會覺得你不像好人呢？

  “不像麽？”清晝輕聲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優雅，卻更涼薄，仿佛冷眼旁觀於人間生死，高深莫測。

  “不像。”君時月說：“你明明知曉一切，卻一直瞞著我……你肯定還瞞了我很多事！你就像一個幕後大BOSS！”

  “……”清晝忽略了她的奇怪言語，隻是笑道：“很多事情，口說無憑，與其給你講述，還如你自己去看，機緣到了你自會知曉……”

  “我承認，我所做的一切，也有我的私心。我會隨尊主來到軒轅大陸，召回你的魂魄，然後輔佐你們一同回歸玄州……這其實，是我對一位故人的承諾。”

  頓了頓，他淡淡道：“或者說，是交易。”

  君時月眸光一動，愕然道：“你是說，你答應了別人，要幫忙開啟更古生門，好讓我和帝釋迦能回去？”

  清晝點頭。

  君時月蹙眉：“那個人是誰？他為什麽要讓你這樣做？”

  “他的動機，不在我關心範圍之內，”清晝輕描淡寫的說：“我與他不過各取所需罷了。至於他的身份，我不能說。總有一天，你會親自見到他。”

  君時月皺著眉，心思轉動，看來在玄州大陸，不僅有人害怕帝釋迦回去，更有人，在等著帝釋迦回去……

  但對方究竟是好是壞，卻不得而知了！

  清晝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總該相信尊主的判斷力——若我真的可能對他不利，他還會留我這麽久嗎？”

  他勾唇淺笑，意味深長：

  “無論我有什麽個人目的，至少在回歸玄州這件事情上，我與你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君時月聽罷，沉默許久，說：“那我還有一個問題：開啟亙古生門需要我身上的另一半神元，現在我就在這裏，到時候你要怎麽做？將它取出來嗎？”

  清晝笑了，搖頭道：“那一半神元早已與你的魂魄融為一體，怎能取的出來？神元原本是神淵帝君的畢生修為，也就是巨大的靈力，隻是在你身上不曾覺醒罷了。”

  他抬手，那張月神的弓就出現在他手中，他輕輕撫摸著弓體，說：“這張弓，已經蘊含了仙聖妖鬼魔五大靈元，用它一箭破空，亙古生門就會在蒼穹中浮現——那一刻，五元之力和亙古生門將產生強大的共鳴，你體內的神元也會隨之覺醒，一同開啟回歸玄州的通道。”

  君時月猶疑道：“那，神元覺醒，會對我有什麽影響？”

  “你不必擔心，它不會對你造成傷害。”

  清晝微笑道：“說起來，這一半神元在你身上，長久以來隻是用於凝聚你的魂魄，確實有點可惜……”

  “或許有一天，你能發掘並利用它蘊藏的巨大靈力，才真的不負月神之名。”

  離開清竹堂的時候，君時月的心情沉重難言。

  宗教說，每個人生而有罪。

  如果沒有她，大周的小公主不會死，明妃娘娘也不會死……

  老皇帝最後還在期待她的原諒，可實際上，該祈求原諒的，是她自己！

  還好她最後去看望了周武皇，讓他不至於抱憾而終，否則她背負的罪過豈不是更重……

  遠處忽然傳來巨大的喪鍾聲，伴著數不清的哭聲。

  “陛下駕崩了！！”

  ……

  君時月回到國師府，魂不守舍，一臉的糾結懊喪。

  “月兒，怎麽了？”帝釋迦迎麵走過來，將她攬進懷裏。

  君時月抱住他，喃喃道：“怎麽辦啊迦迦，你不知道，我真的罪孽深重……”

  男人失笑，內心算了一下日子，就知道她又要到了來葵水的時候，難免悲觀失落胡思亂想……摸著她的頭，哄道：“你救過大周百官和家眷，救過整座京城的百姓，縱有再多罪孽，也該贖清了。”

  君時月搖頭道：“不，那不是我救的，是你救的！是你用魔氣吞盡了無邊恨火，才救了所有人！”

  “可本座是魔啊，從未有過救人之心……”帝釋迦嗓音低魅，柔聲說：“那次救他們，隻是為了讓你開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