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作者:
濁酒當歌 更新:2022-02-22 18:11 字數:4304
舵盤上掛著一隻殘肢,那是舵手的左手,血淋淋的內髒滿地都是,開花彈從舵手的身體上滾過,把這個倒黴的人打成了碎肉。
周建輝眼都不眨的將它一把扯下來,把住舵盤,舵盤被崩掉了三分之一,剩下個半圓的木頭架子,他就用這殘存的木頭架子,穩住了海龍號的航向。
船鼓風破浪,飛一樣的在浪花上疾馳,被擊中的艉樓破破爛爛,不時的向海裏掉下幾塊木板。
炮彈一顆接一顆的從船身兩側劃過,宛如奔騰的巨大冰雹,轟隆隆的炮聲帶著尖嘯,有幾個水手瘋了一樣站在被轟出一個大窟窿的艉樓後端,用鳥銃衝著遠在射程之外的荷蘭船開槍,自然是打不著的。
“命中了一彈,非常不錯。”格爾夫用千裏鏡朝後方瞭望著,看到海龍號中彈後木頭橫飛的場景後吹了一聲口哨,咧嘴大喊:“轉向,右舵九十,追上去繼續……”
“船長,左側有敵船靠近!”有水手在右舷高聲示警,主桅刁鬥上,瞭望哨也在拚命的搖動銅鈴。
格爾夫並沒有忘記不遠處的那幾條東方海盜船,它們若離若即的舉動令人迷惑,此刻已經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思---三條鳥船正以最快的速度,向荷蘭船隊的側後方撲了過來。
“果然是戰術。”格爾夫絲毫不緊張,心中還暗暗竊喜:“不過又有什麽用呢?這三條船看起來裝備的火炮數量不及勝利女神號的一半,這一點從船身兩側的遮炮板多少就可看得出來,我們一個齊射就能把它們打沉三分之二,衝得越快,沉得越快啊。”
他大笑著,揮揮手:“繼續轉向,保持縱隊,我們是頭船,打旗語向約爾指揮官說明我的意圖。”
這年頭的旗語信號十分複雜繁瑣,揮動起來盡量簡明扼要,以求讓對方能在最短的時間裏明白自己的意思,格爾夫的旗手把整段話濃縮成兩個短句“跟隨我,繼續追擊。”
約爾看到了,也看到了逼近的三條鳥船。
他皺了皺眉頭,覺得格爾夫有些托大。
在自己這邊轟擊海龍號船尾的同時,約爾其實一直在注意在稍遠處遊弋的鳥船們。
這三條東方式海盜船船身細長,船帆寬大,標誌著良好的加速能力,兩側的炮位雖然不多,但也有兩層甲板,不能輕視,他覺得正確的做法,應該是放棄逃竄的海龍號,轉向迎擊這三個打岔的家夥。
但是格爾夫是領航頭船,已經在帶頭轉向追擊,這時候保持整體隊形最重要,浪費時間去溝通改變並不合適,約爾想了想,還是下令按照格爾夫的意思辦。
“船長,真的不管那些東方船嗎?”有人懷著跟他一樣的擔憂,問了一句。
“那三條船火力並不強大,多半是打算接舷靠幫的,但他們的航向看起來卻是直接衝我們船隊中段來的,也許是想攔腰截斷我們,不過這就犯了T字戰術的大忌,用船頭對著我們火力最強大的側麵,距離衝得越近,他們被擊中的可能性就越高。”約爾分析道:“格爾夫一定也是看透了這一點,所以才敢不管不顧的繼續追擊逃走的那條船,畢竟,那條船是最大的,俘獲它的收獲最大。”
他加重語氣,下令道:“所以,左側的所有火炮要做好充分準備,火槍手和斧手也要準備接舷戰,戰鬥隨時可能以肉搏的方式進行。”
“荷蘭人最不怕的就是海上肉搏。”水手們笑起來,嗷嗷亂叫:“來吧,讓東方來的黃皮猴子嚐嚐尼德蘭鐵錘的厲害!”
船上的士氣十分高亢,這些水手都是跟隨約爾和格爾夫跨越兩大洋身經百戰的老海盜,一輩子呆在船上的時間比呆在陸地上的時間還多,打仗廝殺就跟吃飯睡覺一樣稀鬆平常,個個都是狠角色,緊張的戰鬥氣氛隻會讓他們更加興奮。
船隊沿著勝利女神號的航跡轉向,輕蔑的沒有理睬斜刺裏衝來的鳥船,一些空閑的尼德蘭戰士甚至能挑釁的衝著它們的方向吹口哨。
不過下層的甲板炮位上,沒有人這麽輕鬆,麵向這一側的遮炮板早已打開,迎著鹹味的海風炮手們緊張的操弄著火炮,底火與炮彈早已入膛,引線已撚出炮眼,負責瞄準的老手們正根據距離調整著望山俯仰,他們其實所謂的瞄準都是瞎扯淡,等會距離夠了,點火發射就完事。
令格爾夫意外的是,前方的船跑得真的挺快。
那一炮命中後的效果似乎給它減了重,反而令它跑得更歡了,大家都是雙桅蓋倫船,噸位大小、帆的多少也差不多,一時半會居然真的追不上。
周洪謨是真的害怕了。
生平頭一次和蕃船交戰,炮火之猛,簡直是一場噩夢。
登萊水師也不是沒打過硬仗,跟倭寇,跟海盜,還有跟不會遊泳的建奴,十幾年下來起碼上百次了,但炮火這麽猛的對手,頭一回見識。
那在身後身側下雨一樣的炮彈,平生未聞,一次齊射起碼近百顆炮彈砸過來,烏泱泱的鋪天蓋地,原以為腳下的海龍號就是戰船天花板了,沒想到紅毛鬼還有更強大的蕃船。
幸好早就決定虛晃一槍就走,不然硬碰硬和荷蘭紅毛鬼硬扛,憑手頭這幾條船,會連邊都摸不到就結束了。
他這時候有些後悔讓鳥船隊反向迂回,也許這不是一個好主意。
周建輝抹一把臉上沾染的血,走到他身邊,道:“爹,現在怎麽辦?”
“看造化了。”周洪謨寒著臉,低聲道:“見機行事,若是紅毛鬼轉向去找鳥船的麻煩,我們就折回去,怎麽說也不能丟下同袍不管,那三條船是聶龍頭的底子,就算我們丟在海裏了,也要救兩條船回去。”
“沒想到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周建輝苦笑道:“往日裏紅毛鬼來天津通商走私,和我們私下裏也打過交道,我們還以為他們不過爾爾,今日得見,方知天外有天。”
“聶龍頭能把他們趕出大明去,真不知道怎麽做到的。”周洪謨重重的歎道:“原以為我們過來,怎麽著官軍出身也要比那些漁夫高出幾分,卻不知夜郎自大了。”
兩人在唏噓自愧,那邊的鳥船,卻動手了。
鳥船的指揮,是出身中華遠洋商行的老船夫李德,曾經在澎湖之戰中率領火船奮勇衝鋒的船老大。
聶塵派他過來和周洪謨一齊磨合磨合的,沒想到一上陣就是硬仗。
對於周洪謨的安排,李德覺得沒有什麽不對,以海龍號牽製吸引蕃船火力,鳥船借助自身靈活快速的特點迂回偷襲,並無不妥,在實力不占上風的情況下這是最好的戰術。
而對於蕃船的重火力,李德比周洪謨更有清醒的認識。
澎湖之戰中遇到的彈雨,一點不比今天的少。
“帆轉西向吃風,轉左舵半圈。”李德站在船頭,腳踩在那門巨大的四十二磅炮的基座上,挺著身體舉著千裏鏡:“距離八裏,敵船的注意力全在海龍號上,機會來了!”
“蕃船太快,我們追不上!”副手魏不鮑道:“距離還遠,船頭炮也打不中。”
“追得上!”李德眯起眼,用豎起的大拇指估量距離:“他們走的弧線,我們直線切進去,可以進入炮擊距離。”
“追上了,也凶多吉少。”魏不鮑直言不諱的道:“我們的火力不足以對抗蕃船,要想接舷,恐怕更不可能,我們船的數量太少,蕃船可以逐一的點名,像轟擊海龍號的船尾一樣把我們轟成木渣。”
“那也得上!”李德斬釘截鐵的道:“中華遠洋商行的人,何時因為人少就怕過誰來?你打過群架嗎?”
“打過。”魏不鮑不知道李德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以少敵眾、以弱對強的群架,打過麽?”
“也打過。”
“怎麽打的?”
“當然是逮著對方最狠最強的一個,盯準了打,不顧一切哪怕死了也要打死他。”魏不鮑茅塞頓開:“我明白了,李老大你的意思是逮著對方一條船狠狠的打!”
李德指著蕃船隊列末尾,最後一條蓋倫船道:“瞧見了沒?那條船最靠後,就衝它去,別的什麽都不要管,就打他它一個,開一炮後就從它的屁股後麵擦過去,蕃船的尾巴上沒有炮,完全可以避開它們的炮火。哪怕我們這邊三條船全毀了,隻要弄死它,就夠本了。”
“好!”魏不鮑眼也不眨的記牢了約爾號的位置,站起身來:“我這就去,李老大,等會若是棄船,你可要活著回去,幫我給我那老娘帶個話,他兒子死了,商行會贍養她到老。”
“放心吧。”李德咧嘴笑道:“我跟你同生共死,我家裏也有老娘。”
須臾之間,三條鳥船變幻隊形,從橫隊換成縱隊,以李德的座船為首,像一根釘子般的直直對著荷蘭船隊衝了過去。
正如李德所說的那樣,由於要轉彎折向的關係,荷蘭船隊有一個弧形的線路變化,鳥船們正好借著這個短暫的時機,迅速拉近了距離。
八裏,一下子近到了三千碼。
還在衝,鳥船們像三個不要命的瘋子,完全無視荷蘭船船舷邊如林的炮管。
“轟轟轟~~”
沒有任何懸念的,蕃船們開火了,處於最佳射擊位置的炮手們欣喜的把炮彈朝迫近的鳥船傾瀉出去,煙霧升騰,船身劇震,一個又一個的水柱在海麵上騰起,活像生生的在海麵上種出了浪花的林子。
鳥船就在這林子裏穿過,利落而亡命,它們沒有開炮,隻是悶頭猛衝。
“它們是衝神奇號去的。”約爾看出來了,瞎子都看得出來:“想咬我們一口啊。”
他略有些急惱,因為漫天的炮火並沒有奈何鳥船怎樣,它們排的縱隊,以船頭對著這邊,被彈麵很小,命中率自然很低,這一輪炮擊連個皮都沒有擦到。
距離拉近到一千碼。
荷蘭船的炮手們有條不紊而又速度驚人的擦炮、降溫、重新裝填,一分鍾不到,第二次齊射又打響了。
第二輪齊射效果明顯,首當其衝的鳥船被擊中了一發實心彈。
炮彈從船頭的右側打進去,從左舷一丈左右的地方穿出去,高於水線五尺左右,打穿了第一層甲板,在船上打出一個大窟窿。
李德就在這條船上,幸運的是,窟窿沒有造成漏水,也沒有讓船不能航行,所造成的的破壞隻是死了幾個人,兩門架在船舷上的佛郎機筒被打壞。
船依然冒著彈雨急進,在五百碼的距離上,魏不鮑親手點燃了船頭的那門巨炮。
整條鳥船一共有炮十三門,多數是八磅鷹炮,隻有船頭這門,是貨真價實的四十二磅巨炮,連約爾的船上都沒有同等口徑的火炮。
這也是鳥船最強悍的武器,最後的殺手鐧。
“轟~”
一聲巨響聲中,四十二磅重的大鐵彈呼嘯而出,震得鳥船前後俯仰很大的角度,炮彈從荷蘭船神奇號的上空飛過,直直的在一裏地開外的海麵上墜水,濺起一股大大的浪花。
一擊不中,鳥船立刻轉向,讓出身位來,第二條鳥船巨炮發射。
“轟~”第二發炮彈接著飛過,比第一發要準一點點,擦著神奇號的船頭上空兩丈遠的地方飛過去。
第三條鳥船排著隊上前,由於次序靠後,所以它開炮的距離最近。
它在兩百碼的距離上開的炮。
“轟~”
“砰~!!”
炮彈準確的打中了神奇號的船頭,將那跟粗大的斜桅從中打斷,前三角帆失去依靠,像塊破布一樣扯開,尖銳的船頭木頭飛散,沉重巨大的神像不翼而飛,水手們日常蹲在上頭回歸自然的廁所也化為烏有。
神奇號全身猛地一跳,像是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四十二磅巨炮炮彈的強大衝擊力在帶走船頭的同時,讓這條蓋倫船偏了方向,船上的風帆還在忠實的履行職責,導致船身橫了過來,在海上繞起了圈圈。
雖然沒有沉沒,但顯然失去了戰鬥力。
而荷蘭船隊的第三輪齊射也命中了這最後一條鳥船,兩發炮彈打中了它的中部和尾部,兩發都是開花彈。
這也是荷蘭戰船的標準流程,遠距離用實心彈碰運氣,摧毀船隻;近距離用開花彈掃蕩敵船甲板,殺傷人員。
鳥船半個甲板的人都死掉了,後桅主帆被打成了篩子。
濃煙在兩條船上升起,有人在歡呼。
約爾、格爾夫、周洪謨、李德等人目睹了這一切,心態各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