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大明的祖業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1-09-08 17:55      字數:3038
  定遠號劈波斬浪,航行於海上。

  從江戶啟碇,順風的話,隻需十來天就能沿著洋流到達雞籠港,如果天公作美,來點小風,速度會更快。

  聶塵抱著雙臂,獨自立在船頭,迎著自由的海浪,愜意的眯著眼。

  三根桅杆上的橫帆全都吃飽了風,鼓鼓囊囊的,帶動這艘大船一往無前,往後看看,十來隻大福船尾隨其後,呈一個標準的長蛇隊形,這些船如定遠號一樣,全都沉甸甸的,水線很高。

  “大哥,真的不去平戶停留一下?”鄭芝龍適時的走過來,站到了他的身邊:“那邊島原亂民正在作亂,洪升文人出身,不知道能不能頂得住,平戶是烏香產地,萬一……”

  “島原之亂,根子上在江戶,江戶一定,島原的教民不過是無根之水,揮手之間就能鏟平。”聶塵眼睛望著遠處的水天線,目光深邃:“疥瘡之患,正好鍛煉鍛煉洪升的能力,他不是天天叫喚著無聊嗎?就給他個機會解解悶,看看他有沒有獨擋一麵的水平。再說顏思齊也在平戶,不會有問題。”

  “這樣是不是有些冒險?”鄭芝龍皺眉:“不如我分一隻船出去,拐到平戶去看看?”

  “不必,雞籠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們。”聶塵道:“馬尼拉剛剛到手,楊天生在那邊小事可斷,大事一定會快船向我們請示,留在倭國,距離遙遠,消息來往不便,早一天回去,早一天安心。”

  “是。”鄭芝龍自然不會堅持。

  “我們在外麵漂了多久了?”聶塵凝視著遠方,語帶滄桑:“從下南洋開始,到去倭國,離開夷州都快一年多了吧?”

  “是一年零十五天。”鄭芝龍道:“下南洋打馬尼拉,我們用了大半年,去倭國用了兩個月,算一算,就是這個數字。”

  “一年啊,真特麽快。”聶塵惆悵的望天:“在路上的時間太長了,若是能有速度快點的交通工具,也不至於浪費那麽多時間。將來若是去南美、澳洲、歐洲,豈不是光在路上跑就要花去一整年?”

  “啥?”鄭芝龍沒聽懂。

  “我是說,這船太慢。”聶塵拍拍麵前的船幫。

  “定遠號還慢?”鄭芝龍樂了:“大哥,這條蕃船若是慢,世上就沒有快船了,整個大明都找不出第二條來,三桅九帆,除了夷州正在造的那條,不會有比它更快的了。”

  “說起來,不知夷州這段時間如何了?山裏的礦出產順利嗎?新收的移民有沒有安定下來?新開辟的田地有沒有種上莊稼?糧食夠不夠吃?炮廠和船廠的工匠齊不齊?還有向南方的擴張有沒有抓緊?這都是事啊。”

  聶塵揉了揉太陽穴,自問自答:“二弟,行百裏者半九十,不能有了點成就就沾沾自喜,須知天外有天,西方說不定已經快要有新的鐵船下水了。”

  “鐵船?”鄭芝龍嚇了一跳,想了想又笑起來:“大哥你逗我,鐵船會沉的。”

  聶塵也笑了起來,蒸汽機是瓦特於十八世紀改良運用的,鐵甲艦是十九世紀的事了,距離現在起碼兩百年,說這些,還太早。

  “是啊,鐵船會沉,那我們就造木船好了。”聶塵側過身,對鄭芝龍道:“造這世上最大的木船,裝個幾百門炮進去,一炮能轟沉一條船那種。”

  “那確實是夠大了。”鄭芝龍點點頭:“不過,我們造那麽大的炮、那麽大的船幹啥?依我看,定遠號這種就很不錯了。”

  “不夠不夠。”聶塵豎起一根手指頭搖啊搖:“還要大一點,大一點才穩妥。”

  鄭芝龍笑道:“大哥,你就是想著船大跑得遠罷了。”

  “就是這麽個意思,大船才能航海啊。”聶塵也笑起來,船邊有飛魚在浪花間起伏。

  “大哥,我記得,你是南直隸人氏吧?”笑著笑著,鄭芝龍突然說道。

  “是嗎?”這個問題令聶塵愣了一下,在腦海裏搜羅了一陣才忙道:“是啊是啊。”

  鄭芝龍奇怪的看他一眼,覺得大哥一定是在外漂泊久了,以至於忘了自己的老家,於是感同身受的說道:“那大哥你家裏人還有誰?”

  “還有誰?”聶塵拚命的回憶,穿越過來就在船上了,哪裏還記得這輩子的家,好像老爹是個五十歲中舉的秀才,家裏應該還有家人,但一直沒有去用心想過,早就淡泊了,倉促間哪裏想得起來,於是瞠目道:“還有誰呢?”

  鄭芝龍瞪眼看著他,沒有想到他會以反問來回答。

  “我……哪裏知道?大哥你從沒對我說起過。”

  “唔。”聶塵隻覺頭疼,肉身的過往不知是被自己魂魄強占的副作用還是其他毛病,一直很模糊,也許多想一陣能記起來,但他從沒認真的去想過。

  鄭芝龍以為大哥家裏有些什麽難言之隱,於是也不敢多問,隻是說自己:“我和鄭芝豹的家在福建南安,這大哥你知道的,家裏還有幾個弟妹,父母也健在,家裏還有幾房親戚,人口也多……”

  他絮絮叨叨的,令一直回憶不起今生過往的聶塵有點不耐煩,但看鄭芝龍一臉溫馨,又不方便打擾,隻好硬著頭皮聽。

  鄭芝龍說了好一陣,終於在最後點明了想說的目的:“大哥,其實人發達了,要光宗耀祖,既然現在回夷州,我想……想等空閑了,回南安去一趟,買些田地,讓家裏人過好點,修修祠堂,另外請大哥讓朝廷也給我個官身,穿一身官服回去,才顯得體麵,家裏老人在意的就是這個……”

  這些話,讓努力回想的聶塵忽然回過神來,看著說著家常的鄭芝龍,聶塵突然想起一個字來。

  根。

  樹有根,人也有根。

  福建南安是鄭芝龍的根,無論這個人有多麽大的成就,在外麵掀起多麽大的風浪,他的根,一直在福建南安,不會改變。

  “我的根……在哪兒呢?”他迷茫起來,耳朵裏聽著鄭芝龍的嘮叨,看著白濤如山的大海,陷入了沉思。

  ……

  九州,島原城。

  狼煙蔽日,屍橫遍野。

  這座被天主教教民占據的城池,緊挨著城牆的外側,被挖出了足足三道壕溝,深達八尺,又寬又深,任何人都不可能愉悅。

  這是重壕,圍城專用的。

  在重壕的外側,又立有一人多高的木柵,尖頭衝上。

  重壕和木柵,繞著島原城圍了一圈,把這座城包圍得如鐵桶一樣,耗子也溜不出去。

  這是亂民們最後的據點了,十來天前肆虐鬆倉藩的教民大軍,被幕府軍隊打得如流水般潰散,這裏是他們敗退後的唯一生地。

  現在就連這個生地,也即將不複存在了。

  木柵之外,幕府老中鬆平信綱的旗號在煙霧之中隱隱可見,這位經曆過倭國曆次大戰的老將,出手不凡,在短短的時間裏就把亂民壓縮到了這座孤城中。

  號角低沉,鼓聲如織。

  黑壓壓的兵,聚集在城門處,高大的木質塔樓上,雨點般的箭矢射下去,把破敗的城牆插得猶如刺蝟。

  沉重的攻城錘一下接一下的打在城門上,龜紋般的裂縫在門上蔓延,塵土落雪一樣從門樓上掉下來,整個城門洞都仿佛即將被撞碎。

  左右的城牆上,雲梯一部接著一部,依附其上的足輕們狂喊著,攀著梯子往上爬,上頭的教民拚命砸著石頭,一具具被砸得麵目全非的屍體倒臥在雲梯之下。

  “多麽壯麗的一幕啊。”鬆平信綱遠遠的立在自己的旗幟下,看著倒卷血海的場景,心潮澎湃:“自打小田原城之戰以後,再也沒有見過如此激烈的攻城戰了,此行不枉!”

  手下的武士頂盔貫甲,上前請示:“大人,城快要破了,下麵如何進行?”

  “如何進行?”鬆平信綱捋了捋花白的胡須,冷笑道:“殺!一個不要留!”

  鼓聲驟然密集,鼓點如雨落碧池。

  島原城上,已經有幕府兵衝上城牆,教民在優勢的兵力麵前,四散而潰。

  一群光頭的僧兵衝上來,悍不畏死的堵住了缺口,降魔杵和倭刀混戰,僧袍與鐵甲交錯。

  其中一個長相清秀的和尚最為凶悍,手裏的精鋼長杵舞得風車般凶猛,連殺數人,周圍的僧兵也極其厲害,不大的功夫,就把上了城牆的幕府兵殺了個幹淨。

  但戰爭,從來不是一局一地就能定輸贏的。

  “轟!”

  伴著一聲巨響,島原城的城門被衝垮了,螞蟻般的幕府軍殺了進去。

  城破,即戰敗。

  清秀的和尚雙目赤紅,滿身是血,怒吼著要繼續衝殺,幾個僧兵哭喊著拉住他,強行將他從屍堆裏拖走,隱入島原城的街巷中,不知所蹤。

  隨著鬆平信綱最後的命令下達,不接受投降的幕府軍開始屠城。

  漫天血霧。

  這是大明崇禎三年,秋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