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誰說了算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1-08-12 12:31      字數:5391
  “你問我們怎麽進來的?”鄭芝龍掏出苗刀,坐在天守閣院子裏一塊大石頭上一邊磨刀,一邊用熟絡的倭語,和柳生十兵衛說話:“簡單啊,跑著就進來了。”

  ??倭國劍聖顯然對這麽答案不滿意,抱著懷裏的倭刀麵色凝重的繼續問道:“哪有那麽簡單,我在這裏都能聽到鐵炮三段射的槍聲,外麵的叛軍起碼是你們的十倍,鄭君這麽說就實在敷衍。”

  ??“確實沒那麽容易。”鄭芝龍咧嘴笑起來:“剛才我開玩笑的,鳥銃排射的威力鋪天蓋地,靠兩條腿跑哪裏跑得過鉛彈。”

  ??“那如何做到的呢?”柳生十兵衛越發的好奇了。

  ??“把他們幹趴下就行了。”鄭芝龍大幅度咧咧嘴。

  ??“幹趴下?”柳生十兵衛一怔,繼而慍怒:“鄭君,你這句話也是在開玩笑嗎?”

  ??“當然不是。”鄭芝龍把苗刀豎起來,吹口氣在刃口上,觀察了一下刀刃的狀況,然後繼續埋頭磨刀:“就是把外麵的鳥銃手全幹趴了,我們才進來的。”

  ??柳生十兵衛眉頭一皺,麵色更加不善,雖然沒說啥,但臉上的不悅瞎子都看得出來,坐在旁邊閉眼養神的田川昱皇出聲道:“鄭老弟,倭人最討厭被人戲弄,你說實話吧,虛張聲勢會讓十兵衛生氣的。”

  ??鄭芝龍停止磨刀,困惑的抬起頭:“生氣?為什麽生氣?誰戲弄他了?”

  ??“你們進來的人就不到兩百人,鐵炮手隻有一百個,卻聲稱將外麵的叛軍鐵炮手全幹趴了才進來的,要知道叛軍光鐵炮手起碼五百人,鐵炮對射,一百幹趴了五百,這還不算誇張?也難怪十兵衛會覺得被戲弄。”

  ??“但事情就是如此啊。”鄭芝龍攤手:“你們不信也不能怪我說謊話啊。”

  ??田川昱皇哂笑搖頭,柳生十兵衛擰著眉毛道:“莫非你們明國人能以一敵十?”

  ??“可不就是嗎?”鄭芝龍樂了,把苗刀還鞘:“你們別看外頭人多,還不是被我們這點人打得找不著北。”

  ??“十兵衛一生醉於劍道,武技精湛,他敢說以一敵十,無人質疑,平常人也能這樣嗎?”田川昱皇一邊笑一邊擺手:“我曉得我那賢……聶龍頭深諳韜略,但這種當麵鑼對麵鼓的硬拚,靠的是手上功夫,我估摸著,你們是用了什麽計策,對不對?”

  ??“說計策也對,不過幹趴那些鳥銃手絕沒半句虛假。”鄭芝龍梗著脖子較真。

  ??“哦,那你說說,用了什麽計策?”田川昱皇也來了興致,追問道。

  ??“說起來真的簡單,一句話,忍而不發,一發驚天動地。”

  ??“啥意思?”

  ??鄭芝龍瞧了兩人一眼,歎口氣道:“也罷,大家自己人,說出來無所謂。但你們不要教給其他倭人哦。”

  ??“我們保證不說出去。”田川昱皇代表柳生十兵衛表態,倭人劍聖也莊重的點點頭。

  ??“鳥銃射擊,講究的一個是射程,就是能不能打到;一個是準頭,也就是能不能打中。不講究這個,鳥銃也好,鐵炮也罷,就跟燒火棍一樣沒用,對吧?”鄭芝龍像對弟子授課一樣,低聲說道。

  ??“是。”兩人繼續點頭,這道理誰都懂。

  ??“如果敵我雙方都是用的鳥銃,那就是對射,這種情況下,你們剛剛說的三段射,的確是個取勝法門,輪流射擊,火力不斷,一邊射擊一邊前進,越打越近,可以將對方死死壓製住,槍多的就占優勢,也對吧?”

  ??“是。”

  ??“剛才外麵的叛軍,就是這麽幹的。”鄭芝龍得意的把身子後仰,昂起了脖子:“那煙冒的,連人都看不清了,鉛子漫天飛,河邊的樹上葉子都被打光了。”

  ??“可是。”他豎起一根指頭:“他們犯了一個錯誤,麵子上看起來,這法子無懈可擊,但隻要對方躲起來,彈丸傷不著,他們的射擊就打到了空處,毫無用處,是不是?”

  ??“他們怎麽會打不中呢?”田川昱皇又笑了起來。

  ??“躲在盾牌後麵,伏低身子,當然打不中。”鄭芝龍拿過一麵團丁使用的盾牌,指著上麵的彈痕給兩人看:“我們使用的盾牌,以鐵為框,橫三豎二,以堅木為裏,壓實的棉絮為夾層,表麵還有一層藤條,既能防刀劍槍刺,還能防鳥銃弓矢,唯一的缺點,就是稍微有點重,所以我們的刀盾手,都是挑的力大魁梧之壯漢充任。”

  ??柳生十兵衛接過盾牌,和田川昱皇細細看了一次,發現果然如鄭芝龍所說的一致,田川昱皇甚至能伸手在盾麵藤條中摳出了兩顆鑲在裏頭的鉛子。

  ??“這也隻能讓別人在遠處打不到,不過距離越近,盾牌的防禦能力就越有限,遲早會被打穿的。”田川昱皇道。

  ??鄭芝龍豎起了大拇指,示意田川昱皇說的專業:“說的是,不過別忘了,我們也有鳥銃手,而且槍法比他們好。”

  ??他接過田川昱皇手裏的鉛彈,那顆鉛彈被擠壓得成了一坨,鄭芝龍捏在手指尖轉來轉去:“等他們接近至三十步之內,處於鳥銃最大殺傷距離時,恰好他們的排射會出現一個空檔,訓練再有素的鐵炮手也避免不了的。這時候,我們的鳥銃手一齊起身,同時發射,兩輪齊射,就輕易的把他們打倒一片,前排倒地,後排就亂了,刀盾手趁機上去掩殺一回,他們就跑了,事情就結了,然後我們就進來了。”

  ??話說完,他把手一攤,笑道:“就這麽簡單。”

  ??田川昱皇的臉,抖了兩下。

  ??柳生十兵衛的手,把懷裏的倭刀鬆開又捏緊。

  ??半天無人說話。

  ??“.……這種戰法,需要戰士大無畏的精神,和視死如歸的勇氣。”良久之後,柳生十兵衛才吐了口氣,幽幽的道。

  ??“是啊,非百戰強兵,不能用這種戰法,否則,早就崩潰了,被人用鐵炮狠打,既不能跑,也不能戰,尋常足輕,甚至武士,都不能做到。”田川昱皇也震驚的緩聲道:“夷州團練竟然有這種水平?”

  ??鄭芝龍貌似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們,似乎覺得他們的驚訝毫無緣由,平平淡淡的答道:“很平常啊,沒有奇怪的,我們日常就是這樣。”

  ??他笑嘻嘻的問:“兩位覺得這就是強兵?”

  ??“.…...”田川昱皇和柳生十兵衛好像被什麽東西哽住了喉嚨,半天說不出話來,隻是看著鄭芝龍,抽搐般的幹笑兩下。

  ??陽光從紙窗上透進來,與室內的燭火一道,將昏黃的光線,充斥了整間屋子。

  ??一爐香,兩支燭,老婦幼子,伴著一個死人,氣氛悲戚淒慘,聶塵跪坐在德川忠長的屍體麵前,不由自主的悲從中來。

  ??“大人啊,你死得好慘啊。”他嚎了一嗓子,擠了兩滴淚,就掉過頭去,看崇源院手裏抱著的孩子。

  ??“這位就是忠長大人的遺孤?”

  ??崇源院麵帶淚痕,輕輕的點點頭:“我兒忠長,就這唯一的血脈。”

  ??聶塵眼睛眨了一下,伸出手去:“我抱抱。”

  ??“嗯?”

  ??屋裏的人,全都愣住了,這個要求有點突兀。

  ??崇源院黛眉一擰:“這……”

  ??德川忠長雖然沒有來得及舉行大將軍就任大典,但身前的官位也是個幕府高官大納言,聶塵是啥,一個家臣,居然想抱德川忠長的兒子,什麽意思?

  ??“這於理不符,請聶桑自重!”

  ??一個武士在屋角重重的提醒道。

  ??聶塵把腦門一拍,作恍然狀:“是的、是的,我唐突了,隻怪剛才悲傷過度,實在忘了分寸,請崇源院大人恕罪!”

  ??“免罪,聶桑也是關心則亂,無罪。”崇源院大度的輕聲說道,憐愛的看著懷中熟睡的孩子:“外麵局勢如此險惡,聶先生能冒著莫大危險護主,這份忠誠,德川家永遠記著。”

  ??聶塵端正的坐直,沉聲道:“可是我還是來晚了。”

  ??“並不晚,不知聶桑手頭有幾多兵馬?”崇源院問道:“可能否堅持守住天守閣不破?”

  ??“不知道。”聶塵坦率的答道:“我手頭隻有千把人,原本沒有想到江戶亂成這副模樣,所以人員軍器都不多。”

  ??頓一頓,他又道:“就算守住這裏也沒有多少意義,不如我護著大人,從水路退往平戶,那邊我有自信能保護大人無礙,再從長計議。”

  ??“不可,退到平戶,等於把大好江山全讓給了家光,和推他上台的那夥人,再想翻盤,就難了,必須要在這裏跟他們決一勝負!”崇源院斷然否定了聶塵的提議,決絕的說道。

  ??聶塵有些意外的抬頭看向了這個婦人,隻覺她臉上全是剛毅,沒想到一介女流,倒是懂得政治的人物,起初小看她了。

  ??“聶桑初至,不明叛軍底細,其實他們並沒有想象的那麽強大,九條雖然勾結一條、二條家聯手反叛,但他們領地不大,資源不廣,連萬石都沒有,根本不是任何一個親近大名的對手,他們之所以能得手,不過是算計精準,計謀得逞罷了。”

  ??崇源院緩緩說道,語氣跌宕起伏,顯然內心其實很激動:“我算過了,他們能在江戶調動的軍力,最多不超過六千人,其中還有不少是浪人,以及江戶各個代官所的足輕,真正的戰鬥力,也就是三家的家臣和一些僧兵,加起來不過三千之數,隻要我們能堅持到城外的幕府兵回援,這場叛亂輕易就能鎮壓!”

  ??聶塵身子搖了搖,似乎不大信服:“大人身居內室,這些消息可靠嗎?”

  ??“城內我有細作,現在他們在禦所那邊脅迫天皇的事,我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要忘了,這江戶城可是我德川家一手建立起來的,他九條家算什麽東西。”崇源院雲淡風輕的冷笑。

  ??聶塵想了想:“他們能戰的主力,真的隻有三千?”

  ??“也許還沒有這個數字。”

  ??“那就好辦了。”聶塵也笑了起來,把手在膝蓋上按了又按:“大人,我想,鎮壓叛亂這件事,我可以試試。”

  ??崇源院眼睛一亮:“聶桑有這樣的自信?”

  ??“自信不敢說,試一試卻是敢的。”聶塵篤定的答道,眼睛一直放在嬰孩身上:“不過,我想這樣做會冒極大的危險,甚至會死也不一定。”

  ??崇源院目光閃爍:“聶桑若是能為我家效死力,事成之後,我可以答應你,任何封賞都能商量。”

  ??“但是忠長大人已死,就算鎮壓了叛亂,又能怎樣呢?”這句話的意思是,封賞啥的別是個空頭支票。

  ??“聶桑是擔心能繼承大將軍之位的隻有家光?”崇源院微微一笑,看著點頭的聶塵卻大搖其頭:“幕府權位之爭,已經有幾百年了,從來都是能者為大,誰能打服其他人,誰就是大將軍。而家光早已被朝中諸多大名拋棄,秀忠大人在位時他就已經被剝奪了任何權利,現在隻是一個庶人,根本沒有資格繼位,除了九條家那夥人之外,無人擁戴,這樣的人,聶桑根本不用擔心。”

  ??聶塵靜靜的聽著,臉上毫無波瀾,甚至還有點想笑。

  ??“天皇也隻是一個不滿十歲的女孩兒,真正做主的,是背後的那些實力大名,他們擁戴誰都可以,但有一點,不能讓他們吃虧。”

  ??“憑借福壽膏的特許銷售權,他們賺得流油,這些利潤比他們從領地內收取的賦稅要多出很多,所以從利益角度講,這些大名絕對是偏向於我們的,現在迫於形勢,也許不得不委曲求全,但隻要我們牢牢控製著福壽膏的銷售權,他們絕不會對家光死心塌地。”

  ??“所以,聶桑,你從任何方麵來說,都是關鍵人物,福壽膏你是供貨商,大名們的財路在你手中,如果你現在有能力平定叛亂,那你的功勞,是當世第一的。”

  ??說到這裏,崇源院自己都覺得好像說得太多了,於是她趕緊收住,道:“聶桑,忠長大人能有你這樣的家臣,幸甚至哉!”

  ??聶塵聽完,閉上眼,深深的吐了一口氣,笑道:“崇源院大人不愧是秀忠大人身邊的人物,一席話說得非常透徹,原本我還有些顧慮,現在全沒了,請大人放心,我一定會盡心盡力的去做事,不過呢,既然大人你剛才說什麽都可以商量,我想我就提出一些要求,看大人能不能答應吧。”

  ??“盡管說。”崇源院慷慨的道。

  ??“首先,我要抱一抱孩子。”聶塵的笑容,和藹可親,像家人一樣,伸出了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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