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天守閣血火滔天的戰場相比，江戶城另一個政治中心天皇禦所，卻風平浪靜。

  ??禦所大門外，地上有些許血跡，但已經被泥土掩蓋，戰鬥的痕跡在一些梁柱、牆壁偶有殘留，卻也不怎麽醒目，一隊隊的足輕在武士的帶領下，駐守在禦所各處門口和要害處，牢牢的將整個倭國地位最高的這處地方占據住。

  ??禦所本丸，二進院落的大廳裏，或坐或站的聚集著一些人。

  ??這些人分作兩邊，空著正中的主位，對麵而跪坐。

  ??左邊首位，坐著九條家的家主，幕府五攝家的九條忠榮，他穿著朝見天皇時才會穿的昂貴朝服，一絲不苟，手裏拿著折扇，莊嚴體麵，與平時參加朝會時稍有不同的是，他腰裏挎著刀。

  ??在他對麵，坐著幕府一眾高官，包括實權大臣藤堂高虎、伊達政宗等重要人物，若是在平日裏，九條忠榮雖然地位顯赫，但領地隻有三千石，無論財力還是人力，都比不過領地動不動就達上萬石甚至十萬、百萬石的實權大名，開會時都隻能屈居下位，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能夠跟他們堂堂正正平等對坐，這令他揚眉吐氣，感到酣暢無比。

  ??人高興，笑容就很歡。

  ??他瞄了一眼空著的主位，很放肆的大聲笑道：“那麽，諸位大人，小天皇的意下如何啊？你們能不能說服她啊？不行的話就請她出來吧。”

  ??“大膽！”這句話惹惱了對麵所有人，暴脾氣的藤堂高虎第一個按奈不住怒吼起來：“九條忠榮，你竟然對天皇無禮！”

  ??九條忠榮無所謂的聳聳肩：“我說錯了嗎？小天皇今年不過八歲，無論年齡還是認知，都是小女孩子，若不是諸位大人鼎力相助，她也當不穩天皇大位，這麽說沒錯吧？”

  ??“你是臣子，哪裏有資格去評價主君！”

  ??“嘖嘖嘖，諸位都是大臣，當然應該應該這麽說。”九條忠榮站起身來，張開雙臂，長長的寬袍大袖一直垂到了地麵：“而我不同，我是藤原家的嫡親，出自有資格繼承天皇地位的家族，現任的明正天皇說起來還是我的遠房侄女，我和她是一家人，說話隨便點有什麽不可以？哈哈哈！”

  ??藤堂高虎怒不可遏，作勢就跳起來，九條忠榮笑嘻嘻的看著他，一點不害怕。

  ??坐在藤堂高虎身邊的伊達政宗伸手按住了他，朝身後努努嘴。

  ??一排按著刀的武士就坐在兩人身後，距離數步之遙，隻要一個縱步，武士們就能抹了藤堂高虎的脖子。

  ??“忍耐，現在是九條氏占了上風，不要無謂的犧牲。”伊達政宗的花白胡子在說話的時候一抖一抖，語氣低沉一下子就熄滅了藤堂的怒火，這個大漢把屁股落了回去。

  ??“這就對了。”九條忠榮滿意的拍拍手，目光從大名們臉上一一掃過，肆無忌憚：“現在我們心平氣和的重新開始談話，諸位，天皇是不是已經答應了，由德川家光大人來繼承將軍的位置？”

  ??“可笑，家光是被秀忠大人廢掉的人，他怎麽有資格繼承將軍之位？”伊達政宗雙手按膝，沉聲答道。

  ??“伊達大人可不要這麽說，我記得德川家康大人在世的時候，一直把家光視為掌上明珠。”九條忠誠搖搖手指頭，哂道：“家光大人多次對我等提到過，若是在有生之年看到家光成長為德川家的繼承人，是多麽令人愉悅的事啊，我等都是深受德川家康大人恩澤的人，怎麽可以忘卻呢？”

  ??“這樣的事，無非撲風捉影，如何能證實？”幕府老中阿部定次皺眉說道。

  ??“證實？這再太簡單了，坐在這裏的就有的是證人。”九條忠誠哈哈大笑，隨手揮了揮：“是不是啊~？”

  ??“對，正是這樣！我們都可以證實！”

  ??左側坐著的人，紛紛應聲振臂高呼，藤堂高虎等人卻嗤之以鼻，冷笑道：“你們一條、二條家的人就別參合了，誰不知道你們和九條氏聯合起來幹的這出戲！”

  ??“哦，藤堂大人不信？”九條忠誠望了望大廳通往後進的那道紙門，門後鴉雀無聲，於是也冷笑道：“那也沒有辦法，隨你吧，但今日天皇必須做出決定，是否擁立家光大人登上大將軍的位置！”

  ??“大將軍由誰來當，豈能兒戲？”伊達政宗道：“幕府有幕府的規矩，你九條家沒有資格來定奪！”

  ??“是嗎？”九條忠誠麵若冰霜的看著他：“你莫非以為我的刀是吃素的？”

  ??坐在伊達政宗背後的武士，騰的站了起來，刀子鏗鏘作響。

  ??伊達政宗頭都沒扭一下，臉上的冷笑更濃烈了。

  ??“你的刀當然不吃素，不過我伊達家的刀比你多得多。九條忠誠，你有多少兵馬？兩千還是三千？我伊達家出動一半的人馬都能打得你灰都不剩！”

  ??“哈哈哈~”九條忠誠仰麵大笑，不屑一顧：“那又如何？他們在江戶城裏嗎？沒有吧？全被德川忠長派到一兩百裏開外去發呆了吧！嗬嗬，這招調虎離山，恰恰是我使出來的妙計！”

  ??伊達政宗麵色一變，和藤堂高虎等人悄悄對視了一眼。

  ??“不要奇怪，你們以為我們會趁秀忠新死，還會像以前一樣從外麵進攻江戶城，所以設計在各處隘口布下埋伏，自以為是的覺得天衣無縫，等著我等上鉤。卻不知道我計上加計，早就知道你們會這麽幹，暗中買通了城內的鎮守代官，如今整座江戶城，半數以上的軍隊都是我的人，你等的軍隊卻遠在百裏之外，遠水解不了近渴，縱然你兵多勢大，現在還不是為我所製！”

  ??他盯著伊達政宗麵帶得色：“無論鬥智，還是鬥力，你們都處於下風，拿什麽和我爭？”

  ??“你現在得意又如何？”伊達政宗是從德川家康時代過來的老人，膽色過人，見狀毫不畏懼，反唇相譏道：“就算你脅迫我等同意德川家光上位，待得我們的大軍回返，難道不能把事情反過來嗎？這裏這麽多大名，你九條氏加上一條、二條兩家，也不可能抵得過！”

  ??“話可不能這麽說，伊達大人，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你知不知道，隻要家光大人上位，全國大名，包括在座的人，肯站出來反對的絕對沒有幾個，包括你在內哦。”

  ??“呸！”藤堂高虎大怒：“我們可不像那牆頭的草，兩邊倒！我們絕不會背叛德川家！”

  ??“德川家光難道不是德川家的人？何來的背叛？”

  ??“德川家的傳承在忠長這一脈，這是秀忠大人早就定下的！”

  ??“要是的德川忠長一脈斷了呢？”九條忠榮嗬嗬一笑，把手中折扇啪地展開，搖啊搖：“你們難道不知道，德川忠長已經死了。”

  ??“我們沒看到忠長大人的屍體，不會相信的。”伊達政宗大搖其頭：“你們的暗殺行動並不成功，我們聽說了，忠長大人的家臣已經把他搶了出去，現在還在天守閣堅守。”

  ??“堅守？”九條忠榮把扇子搖得更起勁了：“天守閣雖險，卻苦於無人呐，忠於幕府的兵還有多少在裏麵？頂多幾百人，我們的人正在圍攻天守閣，旦夕可下，德川忠長的屍首隨時都能擺到你們麵前來，又何必為了一個死人盡忠呢？家光大人上位之後，你們的領地一寸也不會動，隻要你們支持他，還會得到大量的封賞，何樂而不為呢？”

  ??“.……”這次伊達政宗沉默了，他的身子晃了晃，側身和藤堂高虎湊近低語起來。

  ??“嗬嗬。”九條忠榮大度的沒有繼續緊逼，他心安理得的在大廳裏來回踱步，不時跟坐在自己這邊的大名談笑幾句，看著麵色鐵青的伊達政宗等人微笑。

  ??當他踱到門口附近時，抬頭仰望天空，院裏武士來回巡弋，院牆上有鐵炮手騎牆戒備，遠處的煙柱扶搖直上，空氣都能聞到淡淡的硝煙味兒。

  ??“天守閣怎麽還沒攻下來？”九條忠榮不禁有點暗暗埋怨：“忠誠這家夥，做事老是這麽拖泥帶水，雖然三五天之內江戶不會有大隊幕府軍出現，但拖一刻就多一刻的風險，早點讓這般老狐狸答應讓家光上位，再把德川忠長的死訊傳告天下，在德川家隻剩下家光一個繼承人的時候，大部分人都隻能接受現實了，其他大名就算有心替忠長複仇也隻是個別疥瘡之痛，掀不起多大風浪來！”

  ??他心裏盤算著，臉上的笑容變得古怪起來：“說起來，這都是長海那和尚的功勞，他憑一張嘴就說動一條家和二條家跟我聯合，布下這局宏大的棋局，天海國師的徒弟，果然厲害！”

  ??想了一陣，琢磨著時間差不多了，他正欲回頭催促伊達等人下定決心時，突然門外匆匆跑進來一個人。

  ??那人九條忠榮認得，是自己家的貼心武士，正跟在九條忠誠身邊圍攻天守閣。

  ??一見到此人，九條忠榮就歡喜，心想，不用說，天守閣一定打下來了，這人是來報信的！

  ??於是嘴上樂開了花，合都合不上了，心眼裏就開始琢磨是領著裏麵這幫大名過去看呢，還是把德川忠長的屍體拖回來在這兒看。

  ??“大人，不好了！”武士一開口，卻把九條忠榮驚了一跳：“天守閣來了幕府援兵，忠誠大人派我來報信，說要多費一點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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