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鄭芝龍明顯沒想到聶塵會當麵直接的問出這個問題，沒有一絲絲的委婉，不由得怔了一下，方才答道：“小弟不知，不過，一切但憑大哥安排便是。”

  他話語間有些難以掩飾的尷尬，聶塵知道，這是由於自己問得毫不遮掩的緣故，任何人處在這位置，都不免會像鄭芝龍這樣有些不舒服。

  “因為大哥我離不開你啊。”聶塵嘴巴一咧，用陽光般的笑臉讓所有的難堪蕩然無存，他親熱的把住鄭芝龍的肩膀，將他摟在身邊：“打虎不離親兄弟，上陣最好父子兵，你若放在馬尼拉打天下，誰又在我身邊當左膀右臂？夷州的事業剛剛鋪開，千頭萬緒，又不能拜托旁人，隻有你和鄭莽幫我盯著，我才能放心下來啊。”

  “大哥，我……”鄭芝龍被他掏心掏肺的一句話感動得幾乎落淚，麵皮抽搐幾下，就要說幾句。

  聶塵擺擺手，把他的話堵在喉嚨裏，將他摟得更緊了：“這是親情，再說能力，我們商行的人什麽樣的都有，文的武的齊全，不過二者兼而有之的卻稀罕，文武兼備又有大局觀的人更是少見，我前年派你來馬尼拉，本就有鍛煉你獨當一麵的意思，你幹得不錯，現在我當然要把你帶回去了，畢竟夷州才是我們的根本，你沒意見吧？”

  “沒有意見，我還是那句話，但憑大哥吩咐，水裏火裏我不會眨一下眼皮！”鄭芝龍大聲答道，緊緊的摟住聶塵的腰，兩人像久別的情人一樣擁抱了一下。

  待到分開時，兩人相視而笑，一切都消散在笑聲裏，聶塵故作齷齪狀的低聲道：“再說了，你那位老丈人徐光啟，可是火器大家，又在大明官場中根深蒂固，人脈廣闊，我們終究是大明朝的老百姓，將來跟官家打交道，說不定還要仰仗你的女婿身份，所以你回夷州，作用比在馬尼拉不知道大了多少，我是要榨幹你的每一滴油水，你可不要怪我。”

  鄭芝龍樂得大笑，臉卻紅了一紅，道：“我和徐小姐還是清白的…….”

  “清白的，清白的，我知道，我知道。”聶塵把著他出門而去：“現在，快晌午了，我們去吃飯，辛苦這麽些日子，該吃頓好的了。聽說楊天生從紅毛鬼的倉庫裏找到不少好東西，我叫郭懷一選了些上等牛肉來，配上洋酒，我們也過一過馬尼拉總督的日子，過一把癮。”

  “那我可要好好吃一頓。”鄭芝龍笑道：“當不上總督，吃一頓總督的夥食也是好的。”

  “放開吃。”聶塵走出門口，招呼門外的眾人一起：“大家一塊去，今日事畢，放鬆放鬆。”

  “龍頭，那倆紅毛鬼的事還沒了呢。”鄭莽提醒道，他負責看管俘虜：“怎麽處理？”

  “怎麽？沒有分出勝負來？”聶塵奇道：“科恩雖然挨了槍子，但憑他的體格，少一條胳膊也能捏死西拔牙老頭，我以為他已經得手了。”

  “本來應該是這樣。”鄭莽臉上浮起奇怪的笑：“但那老頭……嗬嗬，果然紅毛鬼沒一個好東西。”

  “哦？”聶塵等人露出願聞其詳的期盼表情。

  “這些話等下吃飯時說出來佐餐吧。”鄭莽賣關子：“現在費爾南多在那兒盯著，兩人打不起來了。”

  “那就讓紅毛鬼去料理紅毛鬼的恩怨吧。”聶塵也不急著催問，順手把三弟也摟過來，把著鄭氏兄弟的肩膀招呼大家道：“我們去吃飯！”

  眾人轟然應允，興高采烈的一齊去了。

  馬尼拉南城的聖地亞哥城堡，以往華麗的哥特式建築內部，已然人去樓空。

  殘酷戰鬥遺留的痕跡比比皆是，由於聶塵沒有打算把這裏重新當做官署利用起來，所以一時間也沒人去處理血跡和破損，隻是抬走了屍體，令內部富麗堂皇的裝飾顯得異樣的詭異。

  城堡底下，有一座地牢。

  西班牙人建立這座城堡的時候，就有了地牢，裏頭關押一些重犯，大多數都是不服管教的土著，也有外麵抓回來的破壞馬尼拉貿易的海盜。

  不過這時候，大部分陰森森的牢房都空著，裏頭關著的隻有兩個人。

  “富拉爾，你這不要臉的老混蛋！你等著，我向上帝發誓，一定要砍下你的腦袋當馬桶！”

  費爾南多沿著長了青苔的階梯走下去的，首先聽到的就是這句咆哮。

  他皺了皺眉頭，對這種粗魯的言語出自一個有教養的荷蘭海軍軍官而感到略有厭惡，但很快的，他又微笑起來，因為從這句咆哮來判斷，富拉爾還沒有被弄死，這就讓火急火燎趕來的費爾南多懸在腔子裏的心落了位。

  不但鬆了口氣，還有點喜悅，因為聽起來富拉爾好像占了便宜。

  於是費爾南多緊走幾步，邁下最後幾級階梯，迎麵看到一條地麵濕噠噠的長長走廊。

  地牢的走廊都是暗無天日的，幾隻插在牆壁上的蠟燭成了唯一的光源，接著火光照耀，幾個看守站到了費爾南多麵前。

  “是聶龍頭讓我來的。”費爾南多亮出一塊腰牌，黑色的腰牌，上頭雕了一個白色骷髏頭，用白漆寫了個數字：“跟裏頭的兩個俘虜說點事。”

  看守麵無表情的驗看了腰牌，讓開了道路：“俘虜有兩個，你要和哪一個說事？”

  “兩個都要說。”

  “先和誰？”

  費爾南多伸脖子朝走廊兩邊看了一眼：“先和老的說罷……他沒事吧？”

  “當然沒事。”木然的看守突然露出一個仿佛憋不住笑的表情，扭曲著臉道：“還好得很。”

  “哦。”費爾南多莫名的瞧了瞧他，跟著看守來到走廊中段，這裏的牢房最為潮濕，條件最惡劣，而富拉爾和科恩恰好被關在了麵對麵的兩個牢房裏。

  “富拉爾，你一定會下地獄！地獄裏的撒旦都比你純潔一百倍！你就是個婊子養的雜種，無恥的西拔牙混子！”

  扒在生鏽的鐵欄杆上，蓬頭垢麵的科恩正罵得口水橫飛，看守過去一棍子抽在欄杆上，科恩神速的縮了回去，牢房裏安靜了。

  一陣叮裏當啷鎖鏈響，看守打開了科恩對麵的牢房門，遞了一根蠟燭給費爾南多，費爾南多舉著蠟燭走進去，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爛稻草堆上喘息的富拉爾。

  “爵士！”

  費爾南多剛喊了一句，牢房就有了動靜，那堆爛稻草堆裏，富拉爾蒼老的眼睛就猛地睜開來，半死不活的身子掙紮著坐起，直勾勾的看著進來的費爾南多。

  “你是……”

  “我是澳門總督佩德羅的侍從官，來看望你的。”費爾南多走過去，把蠟燭放在地上，扶起富拉爾的肩膀。

  “葡萄牙人？”富拉爾喘息著，想借勢站起來，但手在地上摸了兩下之後，想起了什麽，停止了摸索：“快拉我一把，我的手杖沒有了，站不起來。”

  “你先坐著說話吧。”費爾南多朝周圍看看，拉過一個臭氣熏天的桶，把它倒過來，讓富拉爾坐在上麵，上下打量一番後驚奇的問道：“爵士，我聽說你和對麵的荷蘭人決鬥過，才特意過來的……怎麽看上去你們沒有決鬥過？”

  “我沒事，很奇怪，對不對？”富拉爾嘲弄般的露出狡詐的笑：“那個像熊一樣的家夥撲過來後我居然還活著，很奇怪？”

  “這…….是這樣。”

  “你以為我的手杖是怎麽沒的。”富拉爾的話引來對麵牢房再次咆哮，外頭看守盡責的過去用棍子讓咆哮聲消失掉，富拉爾才能接著說道：“那頭熊浪費我一根花了一百金幣打造的火槍手杖，這筆錢遲早要讓他償還。”

  “爵士，你還是遲些時候再考慮手杖的事吧。”費爾南多苦笑一下：“聶龍頭的條件，你應該認真考慮一下。”

  “考慮？”富拉爾凶狠的揮舞了拳頭：“他把我關在這裏，還讓我和熊決鬥，你讓我考慮？陰險的明國人，西班牙國王不會放過他的！”

  “西班牙國王不能把他怎麽樣。”費爾南多誠實的勸道：“他不但敢把你關在這裏，他還真的敢讓對麵那頭熊再和你決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