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血戰馬尼拉(六)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1-05-24 02:12      字數:4502
  轉天一早,烈日高掛,氣溫在清晨就可以令人熱得冒汗。

  魯伊特依舊穿著體麵的製服,紮著白色的領花,戴著他那頂巨大的寬簷帽,帽子上的羽毛由他的仆從在昨晚精心梳理過,白得沒有一絲一毫的汙垢。

  他沒有一點點的耽擱,喝完早餐的最後一口椰子汁後,他在飯桌上就下令全體開船起錨。

  船員們快樂的忙碌起來,昨晚上的好消息已經傳達到了每一條船上,大家都知道今天要去幹什麽,還有什麽比搶劫商船更有趣的呢?那些商船,特別是明國商船普遍沒有重型的武裝,可以忽略不計的炮火與船上裝載的值錢貨物完全不成正比,搶劫他們輕鬆又自在,還能獲益不菲。

  大家爬上桅杆,拉起繩索,靈活的在橫桅上走來走去,哪怕下麵是距離甲板十幾米的高空,也毫不不懼。炮手喊著號子,用長長的通杆套著布,一下接著一下的擦拭炮膛。火槍手們坐在舷牆底下,伴著船身的搖晃笑著收拾燧發槍,他們的槍身上沒有刺刀。

  歡樂的氣氛在那些附庸的巴達維亞海盜船上更為濃鬱,他們很少過來這邊,因為太遠了,無法保證取得充分的補給,但這邊的明國商船又像一塊塊肥肉吸引著他們的注意,今天終於可以大展拳腳一回了,如何能不高興呢?

  畢竟搶劫一艘蘇祿國或者馬來群島其他土著國家的商船,與搶劫一艘明國商船比起來,差距太大了,後者能帶來幾倍至數十倍的財富。

  近三十條船隻齊齊出海,是非常壯觀的景象,也很能振奮人心,海風吹動船帆,巨大的橫帆吃風鼓起時像是一團團白色的雲朵,數量可觀的船隻連綿成片時,從遠處看就像一片雲海飛了過來。

  “讓所有的炮手都做好準備,等會若是需要開炮時可要瞄準吃水線以上打,不要把對方擊沉了,落在海底的東西就算價值再高也得不到。”魯伊特吩咐手下人道:“讓劍盾兵和火槍手把他們的武器都收拾利落些,對付商船,還是他們比較有效。”

  手下人遵令去了,然後他就看到了等候在甲板上的向導。

  “郭。”魯伊特衝這個油滑得很討厭的本地人招招手,他的姓氏是郭,至於名字,魯伊特已經忘了:“你站到我身邊來,在這種狹窄的海峽裏,需要你指揮舵手避開一切潛在的危險。”

  “好的,好的。”向導郭正在啃一塊麵包,他對這種西方饅頭很有興趣,早飯時拿了好幾塊,聞聲忙幾口把麵包吃完,跳上了蓋倫船的後艉樓,與魯伊特站到了一處。

  兩人身後,就是舵樓。

  “大人,請出發吧。”向導郭鼓著腮幫子道,還有一點麵包在他的嘴裏咀嚼:“從這裏直接沿著島子的海岸線走就好,運氣好的話,我們中午時分就能橫穿整個海峽。”

  “中午?”魯伊特呼了一口氣,心情愈加的愉悅起來,連向導身上的魚腥味都不那麽刺鼻了:“你確定?”

  “確定,大人,我還敢騙你嗎?”郭向導標誌性的搓著他的手:“整個海峽長度不到三十華裏,除了兩側礁石比較多之外,中間部分水深達三丈以上,寬度也大,起碼十幾裏,這樣的深度和寬度一點不會讓大人的艦隊通過時發生危險。”

  “非常好。”魯伊特把手按在舷牆上,看著忙碌的甲板,微微側頭向舵手道:“按照向導說的方向走,注意不要太靠近海岸,以防礁石。”

  舵手是個魁梧的大漢,巨大的舵盤在手裏像個玩具般的纖細,他用力點點頭,看了身高不到自己胳肢窩的向導一眼。

  “嘿嘿。”向導朝他笑,露出一口黃牙。

  “.…..”舵手。

  此刻正起微風,荷蘭船的橫帆遠比巴達維亞海盜的帆大,吃風麵積更廣,速度起來之後一馬當先的跑在了前頭,二十來條海盜掠私船緊跟在後,船隊呈一條直線縱隊,劈波斬浪,駛向前方。

  時間推移,日頭越來越高,烈日下的船隻被烤得發熱,木頭甲板像鐵板一樣燙腳,早晨時神氣活現的水手們紛紛躲到了陰涼處,齜牙咧嘴的吐氣,大口喝水。

  在東南亞夏季的高溫下,魯伊特也不能裝逼了,他那身荷蘭海軍的製服套在身上簡直要捂出痱子來,渾身像洗澡一樣汗如雨下,於是他早早的躲進了船艙,由兩個仆役舉著扇子扇風。

  留在外頭曬太陽的,都是苦逼,比如舵手,比如向導。

  船依然前進,航行得非常順利,天氣正如向導之前說的,比較給力,一直持續的微風,天邊沒有一絲的雲彩,爽朗的空氣裏帶著熱度,直灌入人的肺裏。

  “到了到了,前頭就是海峽入口。”向導郭從舵手龐大身軀的影子裏鑽出來,指著前方大喊:“注意,接下來聽我的,按照我的每一個口令來,不然容易觸礁!”

  舵手滿臉都是汗,頭上雖然戴著個寬邊大帽子但一點沒有減少暑氣折磨,他抹一把流到眼睛邊上的汗珠,用力點頭。

  目力所至,前頭果然出現了一處海峽,兩邊分別是比科爾半島和薩馬島,兩座島子中間,夾著一條狹窄的海峽,從遠處看,有些像山間峽穀中的一線天。

  “這是從新大陸跨越大洋而來的捷徑,如果不從這裏走,那就要從薩馬島的那一頭繞過來,或者北上從呂宋島北麵繞過去,平白的多上幾百裏路。”向導郭自言自語一樣說道,又像是說給舵手聽的:“海峽最寬處有三十二裏,最窄處很窄,裏頭水深不一而定,兩側多暗礁,有暗湧從西往東流動,要是不熟悉水情,很容易觸礁釀出海難。”

  舵手麵目也凝重起來,他自然知道這裏頭的輕重,海峽行船,的確如向導所說,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舵盤緩緩轉動,船身慢慢轉向,船頭那尊雕刻在尖首上的勝利女神像對準了海峽的入口,帶領船隊進入海峽。

  正在船長艙裏研究海圖的魯伊特接到了手下的報告,從下麵鑽了上來。

  “喲。”一上甲板,熱浪如同滾滾沙塵般的襲來,當時就讓他激靈了一下,扯開了領口的白領花。

  他看向船的左右,筆直陡峭的山勢嶙峋,夾在兩座島子之間的海峽好似被巨人用斧子從中間劈開一樣,沒有一處可以靠岸的地方,海水向海峽那一頭洶湧而去,茫茫的好似沒有盡頭。

  水麵雖然寬,但由於礁石的原因,能供海船通過的區域遠沒有十幾裏,具體有多寬,魯伊特也不知道,暗礁在水下,隻有向導知道。

  “果然是條險路。”魯伊特眯著眼道,注意到兩側岸邊目力可及,海浪拍打中,礁石的影子若隱若現,要是稍不留神,就可能被暗湧帶過去,船毀人亡。

  他上到舵樓,左右看了看:“向導呢?”

  “他到船首去了。”舵手答道,手指前方:“在那裏視野開闊些,看得清楚點。”

  魯伊特視線越過甲板,看到一個穿著白色短褂的人影正站在船頭上,頂著烈日一動不動,稍息間,回頭揮動一麵紅旗。

  舵手立馬按照旗號,把舵盤朝左轉了半圈。

  巨大的船身撥動水波,極為費力的轉了一點點向,朝左邊挪了一點。

  魯伊特皺起眉頭,看向正在空中遮天蔽日的帆:“在這樣狹窄的水域裏,為什麽不降帆?滿帆轉向太困難了。”

  “風太小了。”一直呆在舵樓上的船二副答道:“如果落帆,速度會更慢,這個海峽很怪異,外頭明明有風,裏頭卻無風,我們的軟帆要靠大風才能有速度優勢,沒風時我們就很吃力。”

  魯伊特頓時啞口無言,二副說得很對,歐式大船,無論克拉克船還是蓋倫船,或者其他船型,都是用的軟帆,這種帆輕便,麵積可以做得很大,桅杆也能很高,在遠洋時非常有優勢,但在近岸沿海的淺水區域,卻又變成了劣勢,特別是當碰到眼下這種無風的海峽時,就成了笨拙的大個子,連一條舢板都抵不過。

  他回頭看看,二十多條船擁擠在座船的後麵,一條接一條的沿著自己座船的航跡慢慢走,船隊拉長得有如一條蚯蚓,蜿蜒在海峽中。

  “前麵還有多長的距離,什麽時候可以出去?”魯伊特心頭突然煩躁起來,不知道是天氣原因還是別的。

  舵手聳肩:“向導說,快了。”

  “快了?”魯伊特隻覺得渾身的內衣都被汗水打濕了,濕漉漉的很不舒服,他顧不得體麵了,開始脫下外套。

  隻穿著襯衫,就涼爽了許多,他想召喚郭向導過來,問問情況。

  抬眼時,船首處空空如也。

  剛剛還在那裏搖晃的紅旗,丟在甲板上。

  嗯?

  魯伊特詫異的用手揉揉眼,再看,人依然不見。

  “向導呢?!”他大喊起來,甲板上的陰影中被曬得焉噠噠的火槍手們抬頭看他,魯伊特氣急敗壞的指著船頭對他們叫道:“去看看向導,他不見了!”

  有人反應過來,幾步竄上船頭的平台,趴在船舷上往下看。

  “大人,他跳海了!”有眼尖的火槍手回頭呼喊:“他朝岸上遊過去了!”

  “什麽?”魯伊特心中的震驚無以複加,他幾步撲到船舷邊,朝海上望過去。

  人是在船頭跳的海,就這麽一會兒工夫,已經遊到了好遠的地方,人頭在水裏沉浮,像條搖頭擺尾的魚。

  “開槍!打死他!”魯伊特怒吼道,拔出腰間的短銃,抬手就是一槍。

  這麽遠的距離,又身處起伏的大船上,當然是打不中的,七手八腳點火裝彈的火槍手們更是打不中,等他們做好射擊準備時,人已經成了遠處水裏的一個小黑點了。

  “這些土著猴子,不可靠的蛆蟲!”魯伊特破口大罵,惱怒地把短銃在船舷上敲得碰碰作響:“抓住他,我要把他吊死在桅杆上,然後砍下他的頭塞進他的屁眼裏!”

  船頭還在乒乒乓乓的打槍,火槍手們在履行魯伊特的命令,片刻之後,槍聲停了。

  倒不是因為太遠了沒必要射擊,而是他們有了新的發現。

  “大人!前頭有船!”

  驚慌的喊叫聲裏,海峽恰好轉了一個彎,彎道的那一邊,一排烏蓬的戎克船橫在海麵上。

  在雄壯的蓋倫大船麵前,這些戎克船很小,不及蓋倫船的五分之一。

  “明國人的船?!”魯伊特自然認得這些掛著中式硬帆的船來自哪裏,明國戎克船一個顯著特征就是用的硬帆,這種帆有橫桅,重量較大,桅杆因為承重的原因不能做得很高,所以不適用於遠洋航線,但在近海,卻因為可以雙麵吃風,能在缺風無風的條件下航行,靈活性很強。

  “明國人在這裏想做什麽?”不用仔細思考,魯伊特就明白過來了,他聲嘶力竭的大喊道:“所有人就位,敵襲!敵襲!”

  “敵襲~~”

  所有人都動了起來,艙室中躲陰涼的水手們被心急火燎的趕上了,炮手開始掀開遮炮板,甲板上的鷹炮開始撤去帆布。

  “大人,這裏太窄了,又沒有風,我們沒法轉向,不能回頭!”舵手大喊道,滿臉的汗水像瀑布一樣流暢,聲音在發顫:“隻有朝前走!”

  “那就衝過去!”魯伊特當機立斷,他知道對麵的戎克船不可能是在這裏打魚的:“我們的船大,撞沉他們!”

  “是!”二副衝水手們喊道:“去底艙,搖槳!”

  水手們忙碌碌的答應著,又一窩蜂的朝下層甲板跑,其實蓋倫船不是槳帆船,船身沒有設計搖槳的位置,不過一般海員都會預備一下木槳,從炮眼中伸出去劃動可以應急,雖然作用不大,但這時候就派上用場了。

  “大人,戎克船衝過來了!”船頭的火槍們又喊叫起來,好幾個人都喊得破了音。

  “衝過來了?”魯伊特瞪大了眼,雙手按在舵樓前的欄杆上,死死的盯著前方。

  十餘條戎克船烏帆高掛,巨櫓搖動,呈一個鬆散的雙橫隊,一前一後的對準自己的船,迎麵而來,那架勢很猛,有去而無回。

  魯伊特的臉上,也像舵手那樣,流下了一道道的汗水。

  不是熱的,而是冷汗。

  他仿佛聞到了空氣裏的火油味兒,那些戎克船仿佛是在硫磺裏浸過一樣,渾身都散發著火焰的味道。

  每一條戎克船的船頭,都站著一個人,當第一個人點燃船身時,絕望的魯伊特就知道,什麽都結束了。

  “開炮,開槍!阻止他們!不能讓他們衝過來!”

  他發出垂死掙紮一樣的喊叫,雖然他自己也清楚,這樣的命令起不到什麽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