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暴風雨裏看風景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1-05-04 02:44      字數:3217
  大雨又開始淅淅瀝瀝的落下,剛晴了沒有一天時間的馬尼拉,再次陷入一片煙雨飄搖的水幕之中,大街上披著蓑衣的平民們嘴裏咒罵著,又開始爬上房子,舉著風燈,抱著稻草,修補被雨水衝壞的屋頂。

  港外的大海上,驚濤駭浪像被顛簸的水囊一樣被翻來覆去的搖來搖去,從浪花上掠過的海燕驚叫著,衝破雨幕,射向夜色沉沉的深處,偶有一兩隻晚歸的漁船在風浪裏搏命,如一片潦草的樹葉,努力駛向不遠處的燈塔,在這樣的狂風之夜,這一點咫尺之遙的距離變得遙不可及。

  聖地亞哥城堡的大陽台上,已經撐起了擋雨的風擋木板,馬尼拉總督安奎拉立在木板底下,背負著手凝目看著遠處的海麵,他的心情雖然不及海水那般洶湧澎湃,但也有些波濤起伏。

  陽台內側,是總督府的大會客廳,也兼做裝修奢華的餐廳,那一張巨大的長木桌已經鋪上了潔白的餐布,許多穿著筒裙的馬來女子圍著桌子忙前忙後,分放餐具,擺布鮮花,替每一張椅子安放柔軟的絲綢坐墊。

  一些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已經聚集在這處會客廳的四角,或坐或站,或說或笑,三五成群的抱成團,白人與白人站在一起,土著和土著站在一起,涇渭分明。

  與室外咆哮的風雨比起來,這裏猶如溫暖的安樂窩。

  一個穿著白色仆從衣服的馬來人從大門進來,匆匆穿堂而過,來到大陽台上安奎拉的身邊,恭敬的說了幾句話。

  “嗯?”安奎拉的眉頭皺了起來,看起來不悅的心情深了幾分:“他是這麽說的?”

  “是,大人。”仆從彎著腰,低著頭:“來人親口告訴我,聶先生被風浪阻擋在北岸,一時過不來,請大人不必等他。”

  “北岸?他在哪裏做什麽?”

  “不知道,來人沒有言明,隻是還說等聶先生忙完了手頭的事,一定會登門再次拜訪大人”

  “再次?”安奎拉哼了一聲:“明國的人不是最講究繁瑣的禮儀嗎?我請他吃飯他卻不來,這麽沒有禮貌,下次還怎麽見麵?真以為海盜可以站在海軍的肩頭上放肆嗎?”

  頓了頓,他惱怒的揮揮手:“不來就不來,我們開席!”

  說罷,他扭身進屋,邊走邊自語:“北岸是明國人的聚居區……這些明國人,一來就抱在一起……都是沒安好心的家夥,要不是需要他們的力量,偉大的東印度公司根本不會正眼看他們!”

  他的臉上浮現著憤懣,但這些表情等他踏入大會客廳的那一刻,全都煙消雲散了,拍拍手,笑著高聲道:“來,各位親愛的朋友,快入座,我們的宴席開始了!”

  賓客們立刻歡呼起來,魚貫入座,當然了,座位都是安排好了的,白人一邊,其他人一邊,依然涇渭分明。

  …….

  與安然坐在無風無雨的大廳裏享受美食的安奎拉不同,聶塵的確被風雨困住了。

  隻不過,不是困在北岸,而是困在呂宋島南邊一處陡峭的海岸邊上,一條單桅的槳帆船裏。

  船帆早已落下,船照樣被湧浪和狂風弄得團團轉,像個喝得癲狂了的醉鬼,在海水裏轉著圈圈。

  “大哥,得找個地方靠岸!再這樣下去船會被打翻的!”

  鄭芝龍抹掉臉上的雨水,赤著上身,一邊牢牢拉著捆紮帆布的繩索,努力不讓吱嘎作響的橫桅蕩到船的另一側去,一邊大聲衝跟自己一齊拉繩子的聶塵高喊著。

  兩人其實是緊挨著站的,但他沒法不高喊,海風咆哮的聲響猶如在兩人耳畔安了一台鼓風機,如平常一樣說話根本聽不到。

  聶塵全身上下隻套著一條及膝麻褲,赤條條的跟鄭芝龍一樣渾身濕透,聞聲吼道:“這裏全是礁石,靠岸的話會被石頭拍成木頭渣滓!”

  “那也不能再走了!”鄭芝龍指指海上跟山一樣高的浪頭:“再這樣下去,不用礁石我們就會被海浪打沉!”

  聶塵咬著牙,努力扯著繩子,扭頭朝後方舵樓上看了一眼,在那裏,洪旭親手把著舵盤,臉白得像一張紙,不時大幅度的轉動船舵來躲避湧浪,看起來十分危急。

  “再過去兩裏地,就是白銀灘,那裏都是沙子,沒有礁石,可以搶灘擱淺。”聶塵身後,下盤很穩的許老漢用十個腳指頭緊扣著甲板,穩穩當當的幫忙扯著纜繩,對鄭芝龍叫道:“挺過這一波,到了白銀灘就行了!”

  “挺過這一波?”鄭芝龍罵了一句髒話,由於風浪太大誰也沒聽清:“老子信了你個鬼,你個糟老頭子壞得很,真不知大哥怎麽就那麽聽你的話,好好的宴席不去吃,偏偏坐船到這裏來玩命,我……呸~!”

  一個浪打來,罵罵咧咧的鄭芝龍灌了一嘴的海水。

  “別說這沒用的,先過去這道坎再說!”聶塵死命抓著繩子,招呼附近的人:“都抓牢了,別被甩到海裏去!大浪來了~~”

  “轟!”

  劈頭蓋臉的大浪從桅杆的頂部壓下來,像一個巨人兜頭淋下了一盆水,船被海水洗了個澡,洪旭手上舵盤卻絲毫沒有移動,尖翹的船頭在浪頭中破浪而行,艱難的駛向前方。

  這種海況下,還能保住船隻不被海水帶到大海深處、或者沒有被拍到岸邊礁石堆裏變成木片,依然駕船沿著海岸繼續前行的船老大,都是萬中無一的高手,洪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做到的,半個時辰之後,他終於把船開到了許老漢口中描述的沙灘上。

  白銀灘,灘如其名,是一塊沿著海岸蜿蜒差不多七八裏地的一片潔白沙灘,沙子細密鬆軟,形成一個月牙形的小小港灣,雖然水底不夠深,但用來擱淺避風倒是足夠了。

  “隆隆隆~”

  槳帆船呻吟著蹦上了沙灘,船底的木頭與沙子摩擦,在沙地上犁開了一道深深的溝,海水瘋狂的用湧浪向把它拉回到海水裏,但成功擱淺的船像條死魚一樣一動不動。

  船上的人紛紛跳下去,跌跌撞撞的跑上岸,躲進了岸邊一片被大風刮得樹葉差點觸到地麵的棕櫚樹林。

  “許老丈沒事吧?”聶塵一直把許老漢帶在身邊的,緊抓著他的手,直到進了林子之後,才敢鬆手詢問。

  “你剛才揪斷了我的一縷胡子!”許老漢齜牙咧嘴的,摸著下巴,那裏果然少了不少胡須,一簇山羊胡變得稀稀拉拉:“老漢也是海上漂了幾十年的老把式,怎麽會有事?聶龍頭你太小瞧人了。”

  “你個糟老頭子,真不識好歹!”鄭芝龍惱怒不已,他的底褲都濕透了,此刻正用力擰巴著褲頭,擠出大股大股的水來:“我們龍頭擔心你有失,才護著你!你看看,這麽大風雨你把我們帶來這裏,前不靠村後不著店,連個避風的地方都沒有,你這向導怎麽當的?”

  許老漢頓時一愣,聶塵忙伸手製止鄭芝龍,和顏悅色的對許老漢說道:“老丈不要多心,我這兄弟心直口快,說話不過腦子,他隻是著急耽誤時間,你不要往心裏去。”

  鄭芝龍還想再說,被聶塵一個眼神瞪得不敢開腔了,許老漢才憤憤的說道:“龍頭,不是我老漢當向導不稱職,實在是你們太急了,我就說今晚可能還會起風,你們就是不聽,偏要下海來去趕路,現在卻來埋怨我,我老漢可不背這口鍋啊!”

  “自然不是你的責任,確實是我太心急了。”聶塵安慰他,從腰裏解下水囊遞給去:“現在急也沒用了,來,先喝口水,再來看看這裏是什麽地方?”

  “不用看,呂宋島我閉著眼睛也知道哪兒是哪兒。”許老漢在海上顛簸了一個多時辰,口也渴了,接過水囊先灌了一大口:“白銀灘就在馬尼拉灣南邊,我們不過走了一小段路程,後麵的路還長著呢。”

  他把水囊還給聶塵:“等風過了,我們把船刨出來,大概還要在海上走個四五天,運氣好的話,才能到達你想去的薩馬島。”

  “四五天?”聶塵想了想,腦子裏算了算日子,笑道:“那沒問題,耽擱不了事。”

  許老漢看看他,滿臉都是疑惑,忍不住問道:“聶龍頭,你是大明如今數得上的四海龍頭,西班牙人往北麵做生意都要看你的臉色,為什麽你會對薩馬島這麽感興趣?那是個荒島啊,連我們在呂宋住了幾輩子的人都不願意去那裏,島上很貧瘠,沒有種植香料,也沒有通商的港口,隻有一些土著住在那裏,你去想幹什麽?”

  “我也不知道。”聶塵答非所問的笑著道:“可能隻想去看看風景吧,聽說那裏的海峽很漂亮。”

  “風景?”許老漢眨巴了兩下眼睛,他自以為年老成精,能洞悉世事百態,但此刻明知對方在敷衍撒謊,他卻看不出本意來。

  他想去做什麽呢?許老漢伸手捏了捏腰裏拴著的錢袋子,裏麵有足夠令他心動的西班牙銀幣,於是他的心情變得坦然起來。

  管他呢,自己是個被雇傭的向導,主人家想幹什麽就隨他去吧。